安平市江南路,傍晚六点整。
步行街两侧的路灯准时亮起,冷色调的光线,混杂着街边商铺霓虹灯的迷乱,落在每一个行经而过的路人身上,逐渐拉长他们的身影。
“岑颖”走在步行街上,半低着头,把手中那柄伞布还未干透的折叠伞重新叠好一一或许是因为清明将至,正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诗句,每年这个时期,安平的天色总是阴雨绵绵,雨伞成了出门的必备品。
她的目光时不时从街边的各个摊位上扫过,似乎是在找查找什么人,但是步伐却并不急促,看起来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样子。
就这么想着想着,又走出了去了五十米。
忽然,岑颖被不远处街边的一把大伞下,那面晃动看的黄旗吸引了注意力。
她眯了眯眼睛,直到看清了旗面上“天师嫡传”的字样后,才总算是面露喜色,稍稍加快的脚步,朝着那个摊位走去。
“道长!”岑颖来到摊前才发现,那位年轻的摊主,正在把那杆原本插在桌角孔洞中的旗帜抽出来,看起来分明是要收摊的样子,于是赶紧说道,“您—"
您这是要下班了吗?”
年轻的摊主回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那您,您能稍等一会儿吗?”岑颖连忙道,“我今天是专门为您来的!”
“为我来?”摊主眨了眨眼睛,暂停了手里收拾的动作,问道,“您以前在我这儿算过卦吗?”
“我——”岑颖原本是想顺着摊主的话说来着,可后来想了想,能做这一行的人记性估计都很不错,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赔笑道,“我以前在安平上高中的时候,周末偶尔会来步行街玩儿,那个时候就见到您在这儿摆摊了·不过那会儿手头紧,没什么富裕,今天才第一次正式和您打招呼呢。”
“是吗。”摊主似乎是个好脾气的人,虽然不是面对自己的“老顾客”,但还是语气温和地说,“那您今天来,是要找我算卦?”
“算,算是—————是的是的!”
“那就请坐吧。”摊主把手里的那杆“天师嫡传”的旗帜插回桌洞,在桌板上重新铺好印有“八卦乾坤图”的黄色桌布,并示意岑颖在那张帆布折叠椅上落座。
岑颖见他决定重新营业,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她原以为这类人都是很讲原则,说收摊就收摊,就算来了客人也只是会打发一句,“您明儿请早”呢),第一次认真地观察起了这位摊主。
老实说,如果不是那杆黄旗,和那一身浅灰色的道袍,岑颖恐怕根本就不会觉得,这位摊主是一位从事“下算问卦”的江湖人土。
他看起来最多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没有蓄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为那张清修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斯文;头发就是正常男生的发型,刘海没有很长,也没有染色、烫头。
非要举例的话,大概就属于在大学里,偶尔在社团活动日看见他在音乐社里弹吉他,也不会觉得很意外,或者很惊喜的那类“普通人”。
象这样的年轻人,居然会从事这么一份一看就很需要阅历支撑的工作不不不,还是别想这么多,现在重要的是“先相信”一一人家能在这儿摆这么久的摊,如果不是富二代玩票的话,那多少应该是有点真本事吧?
“您现在不是在安平读大学吧?”似乎是察觉到了岑颖探寻的目光,这位好脾气的摊主在她面前坐下,主动问道。
“啊——-是的。”岑颖正点着头,忽然一愣,“矣,您怎么知道我在上大学?还是在外地?”
“因为我在这儿摆摊,这就是这两年的事。您刚才是说了,在高中时候看见的我吧?”摊主或许是看出来她有些紧张,便和善地笑了笑,“至于说您在其他城市读书,是因为这两天是清明假期,步行街上多了不少放假回来的学生,所以我才会这么猜测。”
“原来是这样—”岑颖看着这位摊主一副温温和和的样子,这下也松了口气,大胆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我今天来找道长,除了算卦之外,其实是还有两件事想向您请教。”作为当代大学生,岑颖最不擅长的事之一,就是心安理得地“拜托人家”帮个忙,“我————我可以多付一点钱的。”
“您只管问就好,虽然我不保证一定能答得上来。”摊主客气地说。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岑颖吞了吞口水,小声问,“您知道人死了之后——到底会去哪里吗?”
“人死之后的去处?”摊主似乎是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么一个问题,稍微思考了几秒钟才回答道,“一般来说,人死后是会前往地府,等待转世投胎的一一-天道轮回,生死循环,这算是世上的“千古常理”。”
“一,一般来说吗———”岑颖也没想到,摊主会给出这么一个,听起来并不是那么笃定的答案一一按理说,这些专业人土不是应该很笃定的说“人死之后当然会“怎么样怎么样””的吗?
“您的意思是,地府也不一定是所有人死后的去处?”她在心里做了一会儿阅读理解,才继续问道,“比如,还有天堂、西天一类的地方可以去?”
“是的。”摊主点点头,“这个跟逝者生前的信仰有关,一般人在死后,都会归属于自己信仰的所在地。”
“如果是无神论者呢?”
“那一般会去地府。”
“如果无神论者在教堂举行葬礼呢?”
“那一般会去天堂。”
“一般来说,不会。”摊主保持着他一贯的严谨。
“那我想请问您,还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岑颖努力斟酌着语气,不想让摊主误以为自己是来找茬的,“就是逝者死后,没有去地狱,也没有去天堂或者西天,就这么一直徘徊在世间的?”
“可能性很小。”摊主耐心地回答道,“但是不能完全排除。”
“也,也就是说———”也不知是不是一阵夹杂着雨丝和冷意的晚风突然吹过的缘故,岑颖颤斗了一下,“那些传说故事里的鬼仙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他们就是在死后,没有前往那些已逝者该去的地方的灵魂?是孤魂野鬼?”
“也可以这么说吧。”
“那他们岂不是很可怜?!”岑颖脱口而出。
“那倒也未必,主要看他们死后有没有找到靠山”大概是因为岑颖突然加快语速,摊主也下意识地答道。
“靠山?什么靠山?”岑颖没听清。
“没什么。”摊主或许是自知失言,以笑容掩盖了自己的失误,转言道,“您怎么会想到要问我这个问题?是遇到了什么这方面的麻烦吗?”
“不,那倒是还没有我是说暂时——”岑颖想起了今天的真正目的,试探性地问,“不好意思啊道长,这么问可能有些冒犯。但您是做这一行,我想应该有听说过,一个叫“笔仙”的召灵游戏吧?”
“笔仙?”摊主想了想,“如果您指的,是那个从古时候,一种名叫‘扶战’的巫术改编而成的游戏的话,我确实听说过。”
“扶战?额,应该吧。”岑颖因为这个陌生的词汇尤豫了一下,“看来您很了解?”
“那倒是也说不上。”摊主看穿了她的心思,“您刚才之所以要问我那些问题,是想向我确认笔仙游戏的真实性?”
“是的是的,因为我听说,那种游戏招来的笔仙,说是说“仙”,其实就是徘徊在世间的孤魂野鬼——”岑颖在说话间,不自觉地紧了紧自己的夹克衫,“所以依您来看,笔仙游戏————-确实是真实存在,对吧?”
“在那之前,可以先请您回答我几个问题么?”摊主看着岑颖在路灯的照射下,略有些苍白的脸。
“当然当然!您只管问!”
“您是打算要玩这个游戏,对么?”气没什么变化,依然很和善,
“我是说,笔仙游戏。”
“是的,有三个朋友邀请我一起,我们说好了。”
“今天晚上吗?”
“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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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图新鲜呢,还是您真的有什么事情,想找笔仙询问?”摊主问。
“是的,是有件事想问。”岑颖老实地回答道,“是关于我们一个——-已经去世的好朋友。类似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嗯·这一类的问题。”
“原来如此。”摊主点了点头,“可我看您的样子,似乎是有些害怕?”
“恩,不瞒您说—-我打小就害怕这种事情。”岑颖有些尴尬地说,“所以这才来您这儿,一方面是想确定一下这事儿到底靠不靠谱,一方面也是想找点安慰。您要是说不靠谱,那我可能胆子还能大点———哈哈——
“既然是这样,那可以选择不玩吧?”
“主要是——我那几个朋友都很来劲——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啊。”岑颖说,“而且我也是真的想知道,我的那位朋友,现在究竟过得好不好。我们真的是很好的朋友。”
“这样啊。”摊主笑了笑,“看来不管我告诉您,笔仙游戏究竟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今晚这趟约,您都是不得不赴了。”
“是的。”岑颖跟摊主聊了半天,原本怎志的心情也稍微平复了一些,“我知道我问这个问题有点冒味了,有些‘天机不可泄露”的事儿,您也不方便说对吧?真是不好意思。”
“喔,这倒是没什么—”
“不不不,没关系没关系,刚才的问题就当我没问,您不用再回答我了。”岑颖善解人意地说,“您这是算卦的摊子对吧?这样这样,麻烦您帮我算算,我今晚到底能不能顺利回来我是说,别遇到那种‘请神容易送神难’一类的事儿。”
“可以是可以,但是您要找我算卦的话,得告诉我您的生辰八字才行。”摊主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是被雨水不小心溅到眼睛,让他有些不自然地闭上了双眼。
“生辰八字?”这类知识很匮乏的当代大学生岑颖“”了一声,“这我还真是不知道没有生辰八字就算不了吗?”
岑颖说完这话,却没有得到摊主的回答一一此时他仍然闭着双目,似乎是真的不太舒服。
“小师傅?”岑颖小心翼翼地问,“您还好吗?”
“如果没有生辰八字,那就没办法了。”一秒钟过后,摊主象是没事人一样地睁开了眼睛,续接上了刚才的问题,“我这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不好意思。”
“喉,我该早点做功课再来的。”原本想借这个由头给点“咨询费”的岑颖,比他更不好意思地说。
同时岑颖也注意到,这名摊主在说话的同时,忽然摘掉了那副金边眼镜,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摊主好象在摘掉眼镜之后,朝她的身后瞄了一眼。
“无论笔仙游戏是否真实存在,您如果怕惹上麻烦的话,却不但不参与的话,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遵守这个游戏的‘规矩”行事即可。”就在岑颖疑惑的时候,摊主继续说道,“您的同伴中应该有熟悉规则的人吧?所以我觉得您也不必太担心,放平心态即可。”
岑颖说着话,忽然又感觉到,这名摊主朝着自己的右后方,不太明显地望了一眼。
摊主这有些不自然的举动,让岑颖的鸡皮疙瘩一下就起来了。
她不敢回头,毛骨悚然地问道:“您,您是看到,我身后———有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