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郊外,密林中清风徐来,树叶沙沙作响,通过树冠,落在地面,斑驳阳光似在眨眼,四野一片静谧。
只有张梁愈发急切的声音逐渐变得粗重,他说:“自阎别驾索要会稽南部,孙仲谋分会稽南部为建安郡献后,建业城中,人心愈发混乱,我等也在私下散播流言,孙仲谋将要献江东于汉王。”
“孙仲谋知晓民间传言,却无力阻止,只能让张公拜访各家族,言明心志,不过效果并不好。”
“张公从徐州而来,虽名满天下,但如今世事大变,非本土本乡之人,谁又真的敬服他?相信他?”
“故而我等私下商议,可否进一步威逼孙仲谋?”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张梁呼吸变得急促,眼神也凌厉了许多。
徐庶专心听着,看了一眼激昂的张梁,问道:“如何威逼?”
张梁深吸一口气,道:“孙仲谋酷爱打猎,哪怕现在也是一样,我和韩综等人商议,不如趁着孙仲谋外出打猎的机会,直接————”
徐庶闻言,脸色大变,忙道:“不可!”
张梁一怔,脸上露出羞惭之色,他也知晓此等做法,实在骇人,且非常令人不齿,毕竟,他名义上还是孙权的属下。
可韩综一再提议,让他也颇为心动,只要除了孙权,孙家还有什么人?
孙坚之子中,孙策已死自不用说,孙翊被刺杀,孙匡早卒,唯有庶出的孙朗仍然在世,但并不受重视。
若孙权也死了,孙朗的出身以及功业,无论如何也无法统合众人之心。
至于孙策的儿子,早被孙权边缘化,且年岁还小,更无法统合人心。
可以说,孙家基业全在孙权一身,孙权没了,孙家也就没了。
这么好的机会,张梁也颇为心动,所以才答应下来。
徐庶思索着,他也知晓孙家情况,除了孙权,目前孙家已无人可以担当大任,可是杀了孙权,实在让刘备面上难看。
但,这确实又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沉吟片刻,徐庶忽地开口:“可威慑孙权,能杀而不杀,使其知晓,人心向背!”
张梁闻言一怔,皱眉一瞬,道:“使君意思是,我等吓唬孙权一番?让其心中惊恐,让其心中惊恐,主动退让?”
徐庶颔首道:“可行吗?你们当真可以接近孙权?且保证自身安全?若是暴露身份,我不及救,你等必定为孙权所害。孙权大势已去,早晚必然复灭,若是因为弄险,让你等失陷,却也没必要!”
听到徐庶担心自己这些人的安全,张梁心中一暖,目光闪铄了几下,先致谢:“多谢使君顾虑,不过,事情未必不可行!”
想了一会儿,张梁才稳重地说道:“我回去后,再和韩综等人商议一番,看看能否达成!”
徐庶微微一笑:“如前所言,孙氏败亡,只在眼前,定要爱惜自己,事不可为,我等也可以兵临战,不必弄险!”
张梁笑道:“我知道了,此事我们也会小心计议!”
徐庶又道:“若真要做,当谋划万全,使人告知我,查看有无疏漏。”
张梁应道:“喏。”
说过了此事,张梁又和徐庶聊了一些其他的,直到中午,二人才分别。
阳光炽烈,张梁带着随从,几个呼吸,消失在山间。
徐庶也没有在山中多呆,带着众人,返回南昌城中。
刚一回来,徐庶还未坐下,又有人来拜访,来人不是旁人,正是诸葛恪以及接回诸葛恪的严畯前来辞行。
“见过徐刺史。”严畯领着诸葛恪行礼问候。
徐庶笑着说道:“严君不用如此,快快入座。”
严畯笑了笑,坐在位子,看了一眼神色中似有神光的徐庶,不禁心下一黯,轻声道:“徐使君目有光彩,想来汉王答应称帝之日已经不远,当真是,当真是————”
说着,严畯说不下去,他毕竟还是忠心孙权的。
倒是诸葛恪,见严畯言语迟疑,开口笑道:“当真是天下之幸也!”
严畯也没在意老友儿子的多嘴,只是这句话,以他的立场,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
徐庶的目光落在诸葛恪身上,本着和诸葛亮的友谊,他也对诸葛恪高看一眼,而诸葛恪也不是庸才,确实配得起神童名声。
前面和聂友比试,虽然在数术等方面不如,但机敏过之,徐庶不禁感叹,诸葛瑾倒是有一个聪颖的孩儿。
“小郎也以为汉王称尊乃天下之幸?”徐庶饶有兴致问道。
诸葛恪侃侃而谈:“这是自然,曹贼篡汉,天下无主,官吏、将校、士人、
百姓不知归心何处,汉王承天应命,正人心,明正朔,自然天下之幸!”
徐庶哈哈一乐,目光看了一眼严畯,掠过后,又道:“那你以为,江东是否也如此想?”
严畯脸色立刻一白,不由得看向徐庶,眼见徐庶不理他,又看向诸葛恪。
诸葛恪面无异色,似乎早有预料一般,坦然开口:“江东为汉土,汉土皆汉臣,岂会不归心汉王?”
徐庶再问:“你如何知晓江东之人归心汉王?”
严畯脸色已然发青,但也未开口阻止,只是眼神落寞地看着诸葛恪。
诸葛恪也不在意严畯的表情,继续道:“百姓不惧刀斧,翻山越岭,归附南昌,豪族不顾非议,车马如长龙而来,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江东人心?”
到南昌这段时间,诸葛恪也看到了,偷偷跑过来的百姓,以及前来交易的豪族。
百姓诸葛恪自然不认识,但豪族之中,多有人认识他。
一来诸葛瑾在江东人缘极佳,可谓无人不爱,二来他名声斐然,所以,碰到了不少熟面孔。
徐庶闻言,哈哈大笑。
严畯闻言,掩面叹息。
徐庶走下座位,拉着诸葛恪的手,说道:“小郎真有诸葛军师一样的才华,只可惜性格不似,你叔父是决然不会如此开口的啊!”
诸葛军师自然是指诸葛亮。
如今刘备麾下,除了赵少杰名扬天下外,诸葛亮的名声也已经震动四海。
诸葛恪不以为意,反而笑道:“叔父谨慎,乃忠也,我直言,亦忠也,叔父在我情景,也当实话直言。”
徐庶哈哈大笑,拉着诸葛恪,认真道:“小郎当去长安,此地汇聚天下神童,为大将军赞赏的邓范、姜维、王、刘骞等人,皆被大王留心查看,你也当如此的啊!”
诸葛恪闻言,眉头一皱:“此等人比聂友如何?”
徐庶微微一愣,又是哈哈大笑:“聂友年少,不如一些人,也超过一些人。”
诸葛恪瞬间起了比较的心思,皱眉道:“那什么时候,我还真得去长安看看。”
这会儿,严畯终于忍不了了,诸葛恪不会现在就去长安吧,这成何体统?站起身来,笑着开口:“时间不早了,我等也该告辞了。”
“这些时日,多谢使君看顾诸葛恪!”
诸葛恪叹了口气,也只能说道:“多谢徐使君厚待。”
徐庶也未留人,看向严畯,想了想,认真说道:“曼才才学过人,当专心学问,教授后人,使后人知晓,先贤的本意。”
严畯闻言,长叹一声。
相比和他齐名的诸葛瑾、步骘,他不通军武,又难治政,学问是他所长,若能在一和平之地,教程传道,倒也合了他的本心和志向。
徐庶说完话,把二人送出府邸。
门外还有一个人过来相送,自然是聂友。
一段时间相处下来,诸葛恪和聂友比历史上提前了几十年,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友谊。
最后,由聂友代替徐庶,送二人出城几十里,两个孩子约定,他日再行比较,言语高亢,还说要去长安,一展才名,使天下人都知晓。
严畯听着小孩“妄语”,心中竟羡慕起来。
回去的路上,严畯带着诸葛恪先去了翻阳,拜会了步骘。
鄱阳郡,鄱阳。
步骘大发雷霆,怒声斥责:“诸葛恪怎敢如此?至尊对子瑜如此厚待,他却为刘备张目?置他父亲于何地?”
严畯轻声道:“此子非凡,自有见地,至尊情势,谁人不知,小儿有自己的心思,倒也说明了一些问题。”
步骘闻言,脚下一晃,似乎站不稳,扶着坐在椅子上,望着虚空,喃喃道:“是啊,一孩童都看明白的事情,我等岂能自欺欺人?”
严畯又是长长叹息。
是夜,两个老友,也不让仆人伺候,对面而坐,一会儿喝酒,一会儿吟唱诗句,或指天怒骂,或默默垂泪,尽情抒发心中抑郁之气。
当年曹操暴虐徐州,二人流落扬州,和诸葛瑾一起,逐渐扬名,获得孙权赏识,进入孙权幕府,本以为就此可以辅佐孙权成就霸业。
不想世事如此变幻,刘备一朝奋起,恍如天助,孙权却困守一隅,不得伸展。
好不容易,孙权等来战机,却又功败垂成。
如今天下格局显现,孙权之势愈发飘摇,几如僵死。
从前志向,宏图,就在眼前,如烟云一般消散。
苍天,何等无情?!
翌日,日上三竿,步、严畯起来,步骘带着兵马,送别严畯,言语说的心中,又不觉落泪。
诸葛恪看着这一切,面无表情,他颇为早熟,对天下i情势也有自己的看法,他理解父亲和父亲两位好友的选择,但他不会去做。
如果他效忠孙权,说不得他还没成年,就得当一次败亡俘虏,那也太惨了。
也就在严畯、诸葛恪返回建业的时候。
建业城外的一处营地。
此地驻扎的乃是韩当摩下的兵马。
自从荆州大战失败之后,韩当知晓儿子想要投靠刘备,心中十分烦闷,几次想要去和孙权举报,但又惧怕因此绝后。
时间一长,韩当竟然生了大病,一直在城中养病。
按照江东兵制,一般情况下,父亲死亡或者无法领军,手下部曲多会交给儿子,或者找人代领,等儿子成年后再归还。
韩综自然可以领兵,名正言顺的拿到了父亲的部曲。
如此一来,韩综做些事情更加方便,他把荆州送来的财货,分文不取,全部用来笼络各级将校。
人都是有思想的,也有自己的利害判断。
除了少部分人可以为了理想,信念,忠义等志向现身,大部分还是更重己身利益。
孙权的情势,人所共见,韩综稍微挑拨两句,不少人就下定决心,追随韩综,奔赴更加前途的未来。
这一日,韩综正在和几个人饮酒,忽然有人通报,张梁前来拜访,韩综立刻让人带进来。
张梁进来一看,赫然是孙规、徐忠、鲜于丹等人。
无一不是上次经历了荆州之战的败军之将。
张梁稍微顿了一下,目光看向韩综,韩综哈哈大笑,举着酒杯,高声道:“张兄放心,此间都是自己人,徐使君有什么话,你直接说来!”
张梁看着众人,脸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不过,马上又释然了。
荆州之战的大败,让众人都心有戚戚。
孙权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他们也别无选择。
张梁步入宴席,拿起酒杯,饮了一口酒水,这才开口:“徐使君以为冒然刺杀孙仲谋对汉王不利,但我等计策,依旧有可行性!”
“假如我等在孙仲谋外出打猎的时候,突然杀出,使孙仲谋知晓,其麾下人心皆散,其岂能不惧?”
众人闻言,陷入沉默。
徐忠脸色凝重开口:“孙仲谋不是可威逼之人,如果强行威逼,其必然检索军营,岂不暴露我等?”
鲜于丹摇头道:“怎会暴露?我江东治下,士兵岂有定额?无不是各家军将自己招录,可以养兵多少,就养兵多少,上报之数目,有哪一家对的上?”
孙规也赞同道:“不错,兵制混乱,根本无从查起!”
韩综点了点头:“日前我有招录了一百军士,并未上报,目前财货可以养育,想来其他家也是如此!”说着,看向众人:“既然徐使君不反对,只是稍作更改,我等就按照计划进行,只要操作得当,孙权也找不到我们。”
“孙权行踪,可有办法?”
孙权治下的兵制很乱,到了中军也是如此,也说不上谁隶属中军,因为频繁调拨,一会儿驻扎地方,一会儿就从属中军。
但大体上,孙权的宿卫工作,还是由车下虎士负责。
他们这些人可无法渗透到车下虎士中。
众人陷入沉默,张梁说道:“我们也未必需要动员自己的兵马,以前对孙家怀恨在心之人大有人在,既然只是惊吓,也可撺掇这些人去!”
“至于孙权行踪,我想,应该不难,中枢之中,未必没有人愿意为汉王效力!”
韩综闻言眼前一亮,高声道:“对啊,孙策死在江东世家手中,孙权也处置了不少人,只要我等告知他们消息,他们未必不敢行动,只是就怕这些人杀了孙权!”
徐忠笑道:“应当不会,相比孙策,孙权打老虎尚且要坐围车,把自己保护起来,岂会轻易被人袭杀,只是惊动,世家之人,应当可以!”
众人想起孙权打猎,坐在车中的样子,不禁哈哈大笑。
众人商议了一番,当天就去找人,探查孙权那一日会出游,同时也去勾连人物,探寻那些对孙家不满的人,是否愿意举动。
正在江东发生了了一场针对孙权的密谋的时候,长安也发生了一起针对赵少杰的密谋。
在后世看来,工部或者说现在的工曹是六部里面最不受待见的一个。
可现在的工部不一样,不仅承担了所有国家的建设工作,还承担了工坊管理工作。
管理工坊,这自然有极大的进项。
且赵少杰为了推动技术发展,还要求工坊有一定的钱财自主权,就是利润可以截留一部分,用于自身的扩张和新技术的探索发展。
本来这件事也没有多少人在意,毕竟,刘备基业草创,大家一门心思的支持刘备打仗。
可随着战事停歇,户曹方面就有了极大意见。
虽然他们依旧可以征收工坊的税务,可他们更想让工坊在自己管辖之下。
可要做成这一点,想不说刘备的态度,赵少杰估计不太乐意,谁也不愿意让自己手下的权力被削弱,且还是这么大油水的一处权力。
这天夜里,张松受到了户曹诸多同僚的“挑唆”之后,马上来了张裔的府中。
“子乔在益州,前后输送百姓八万户,还让益州户数不减少,真乃国之栋梁!”张裔不知张松来意,只当寻常拜访,说着,眼睛眨了眨,笑道:“益州乡人,可是恨不得用唾沫淹死你!”
张松哈哈一笑:“些许冥顽不灵之人,我怎会在意他们?”说着,整理了一下措词,笑着又道:“不知君嗣以为,国家工坊,应当如何管理?”
张裔虽然没有防备,但才智过人,立刻警觉,皱眉道:“你不当找我,应当找大将军!”
张松脸色一白,马上又不以为意地道:“大将军太忙,你主理工曹,岂能没有自己的看法?”
张裔冷笑一声:“张子乔,你也是疯了!竟真敢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