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巴赫缓缓行驶在上海的街道上，车内安静得只能听见轻微的引擎声。章若南靠在柔软的座椅上，望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霓虹灯火，思绪却飘回了不久前陈小雨被骚扰的那个夜晚。
顶级隔音材料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车厢内只剩下空调系统几不可闻的送风声，营造出一种近乎真空的静谧。
沉砚和章若南分坐在宽敞后座的两侧，中间隔着足以再坐下一个人的距离。车窗外，魔都璀灿的霓虹流光溢彩，如同一条流动的星河，在章若南清丽却难掩疲惫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车内温度比室外高两度，章若南刚坐下，前排与后排的电动帘幕缓缓落下，将空间切割成私密领域。她的心跳莫名加速，看着沉砚西装裤上的褶皱，忽然开口：“沉砚，你今天很帅。”
他挑眉：“怎么个帅法？”
“像领导视察，”她笑出声，“气场全开，连导演都不敢大声说话。
“现在呢？”他倾身替她系好安全带，袖口的刺绣扫过她手背。
“现在像邻家大哥哥，”她看着他的侧脸，“不过刚才那气场，是专门为我撑的？”
“恩，”他靠回座椅，指尖在车载屏幕上点了点，“要让剧组知道，动你等于动星耀的重点项目。”
在副导演被踢出局的那晚，沉砚在电话里说资本要让伤害你的人付出代价，她忽然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腕：“现在没人敢欺负我，林姐把我保护得很好。”
迈巴赫的电动帘幕落下时，章若南的目光被沉砚腕间的银链吸引。链条在暖黄的氛围灯下泛着柔光，字母“zy“清淅可见，象一个未解的谜题。她指尖微动，却在触碰到链条前收回，这和上次见面时候的字母不太一样了。
“在想什么？“沉砚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他注意到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将手腕转向内侧。
“在想，“章若南轻笑，指尖点了点自己手腕，“什么时候能有这么酷的配饰。“
这个回答让沉砚挑眉，此刻她眼底的好奇，象极了第一次见到星耀大厦旋转门时的模样。
沉默在蔓延。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细微声响，规律地敲打着寂静。
沉砚靠在后座，闭目养神。他强大的大脑并未休息，而是高效地复盘着下午与米ha游团队关于“次世代喧染管线”的技术细节，推演着可能遇到的瓶颈和解决方案。数据流在他脑海中无声奔腾，构建着清淅的逻辑链条。
章若南抱着那个触感厚实的卡其色纸袋，里面是沉砚准备的几本商业书籍。
她低头看着纸袋，指尖无意识地反复摩挲着封面上烫金的标题，最终停留在那本《定位》上。扉页上，沉砚遒劲有力、力透纸背的字迹——“赠若南：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沉砚”——像烙印般灼烧着她的视线。
“这些书……”章若南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试探，打破了车厢的寂静，“沉总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些？”
沉砚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看向她。他的思维还沉浸在技术参数里，闻言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给出了基于数据和效率的分析：“《定位》理论的内核思想，对艺人形象塑造和品牌打造有很高的参考价值。星耀团队为你量身定制的‘青春校园’赛道发展规划，就是基于充分的市场调研数据，精准锚定目标受众心智，在这个细分领域创建强认知和差异化优势。这是目前数据反馈转化率最高、风险最可控的路径。”
他的回答冷静、客观，逻辑清淅，如同在陈述一份商业报告。
纸袋在章若南膝上发出轻微的、纸张摩擦的细响。
她抬起头，目光不再闪躲，直直地看向沉砚，
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困惑和一丝被冒犯的刺痛交织：“所以……我拿到顾森湘这个角色，接下来要接的那些剧，包括今晚可能已经安排好的那些‘清纯校花’‘国民初恋’之类的通稿……
都只是这个‘定位’策略的一部分？就象……就象给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粘贴特定的标签？而我只需要按照这个标签去表演，去生活？”
沉砚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她话语中不同于以往的抵触情绪。
他确实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后面的规划，包括香蜜沉沉烬如霜的女主，已经安排叶宁那边改编剧本。还有多部热门综艺的露脸；另外贾石凯那边也在为她联系代言。
他放下交叠的长腿，身体微微前倾，试图用更清淅的逻辑说服她：“若南，这是市场验证过的最优解。
数据显示，新生代小花旦在青春校园这一垂直赛道，受众粘性最强，粉丝转化路径最短，商业价值挖掘空间最大。精准的定位能最大程度地集中资源，减少不必要的试错成本，效率最高。商业逻辑就是如此。”
他的解释依旧基于冰冷的市场模型和翔实的数据支撑，在他看来，这无可辩驳。
“沉总，“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象一片羽毛，“我的以后，连周末去哪玩都要按您的规划来吗？“
沉砚正在调整领带的手顿住，转头看她。她的眼睛映着车内暖黄的光，像浸在蜂蜜里的玻璃珠，却藏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合理规划能避免弯路，“他将恒温杯推给她，里面是温热的蜂蜜水，“你该信任我的专业判断。“
这句话让章若南想起母亲总说“女孩读那么多书没用“，
她忽然合上剧本，指节因用力发白：“您教我资本运作，却没告诉我，我的人生也是您的投资项目。沉总，我的人生，是您的商业计划书吗？“
沉砚挑眉，这个问题超出了他缺省的对话走向。
他看着她攥紧书本的模样，忽然想起文档里的细节：章若南，原名章若男，因奶奶盼孙心切取名，初中辍学做淘宝模特，每月收入的80寄回家。
“若南，“他放柔声音，“我只是想让你在圈子里少走弯路。“
“弯路？“她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哽咽，“您知道我十五岁在夜市摆摊被城管追吗？知道我十七岁为了多赚三百块，在暴雨里拍了十小时外景吗？这些弯路，您的计划书里有吗？“
沉砚愣住，他只看过数据报表，没看过她的人生。
她的眼睛里忽然蓄满泪水，像涨潮的海面：“我以为进了星耀就自由了，我以为在星耀见到你时我的未来就有了方向，我以为我只要努力成为大明星就可以追赶上你了，却没想到，原来只是从父母的提线木偶，变成了您的金丝雀。“
“我今年二十岁！“她忽然提高声音，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前二十年，我是&039;若男&039;，现在连章若南都要按您的剧本演吗？您知道我上学时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不是当明星，是学美术，是能坐在画室里画一下午的石膏象！“
沉砚的手悬在半空，想替她擦泪，却被她拍开。
她从帆布包掏出皱巴巴的素描本，里面夹着高中时的涂鸦：樱花树、流浪猫、星耀大厦的旋转门。“这是我偷偷攒钱报的素描班作业，“她的声音发颤，“我妈发现后，把本子撕了，说画画能当饭吃吗。“
车内的雪松香水味突然变得刺鼻，沉砚望着那些被泪水晕开的铅笔线条，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一直想把她改造成完美的人，却忘了她首先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章若南轻轻放下怀中的纸袋，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目光如同受伤的幼兽，带着水光，死死地锁住沉砚那双深邃却似乎永远波澜不惊的眼睛，声音不高，却清淅得穿透了车厢的静谧，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斗：
“沉砚，在你用这些冰冷的数据和模型为我精心计算好的这条所谓的‘最优路径’上，在你那份详尽到每一步的商业计划书里……我，章若南，这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会累会迷茫、有自己想法和感受的活生生的人，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是不是也象一个……被设置好程序参数、输入特定指令，就必须沿着你规划好的轨道，分毫不差运行的npc？或者，更象一只……被精心计算好饲料配比、关在你打造的黄金笼子里，只需要按照你谱好的乐谱，唱出你想要的调子的……金丝雀？！”
空气瞬间凝固了。
沉砚脸上的平静如同精美的冰雕面具，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裂痕。
不是慌乱，而是一种精密运行的系统遭遇无法识别、无法解析的未知变量时，产生的剧烈“宕机”感。他的思维内核高速运转，试图在庞大的商业数据库和重生记忆库中调取应对方案，却发现“情感诉求”与“理性最优解”之间，存在着一条他从未正视、也从未试图理解的鸿沟。
他习惯用数据解构万物，掌控一切，却从未想过，自己出于“效率最大化”和“风险规避”的初衷所做出的安排，在对方心中，竟会被解构为如此冰冷、如此令人窒息的“牢笼”和“操控”。
重生者的全知视角，在此刻遭遇了来自个体情感世界的猛烈冲击。
章若南看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错愕和随之而来的深沉思考或者说在她看来更象是冷漠的审视，积压已久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混合着委屈、不甘和对自由的渴望，汹涌而出。
她没有等他的回答，或者说，她害怕听到任何基于“数据”和“逻辑”的冰冷辩解。
在车子平稳停在一家掩映在梧桐树影下的幽静餐厅门口时，她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逃也似的下了车。
门童躬敬地拉开车门。章若南站在餐厅门口温暖的灯光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尽管眼圈还红着。
她回头，对着刚落车的沉砚，用一种刻意提高的、带着一丝夸张的轻快语调说：“走啊，沉总，不是要请我吃好吃的么？”
那笑容和语气，是她此刻唯一能做出的、倔强而脆弱的抵抗。
沉砚看着她强撑的笑容，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他沉默地关上车门，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