剥我身上帛,夺我口中粟。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钩爪锯牙食人肉?
永熙六年仲夏,文华殿金砖缝隙间渗出的暑气蒸腾而上,谢渊跪在丹陛之下,官服后背的汗渍与三年前在江西被暴雨浸透的模样重叠。怀中用浸蜡油纸包裹的茶饼棱角分明,硌得胸骨生疼 —— 那是他在江西百余日夜,借着火折子微光,用游标卡尺反复测量、与宗人府秘档逐寸比对的证物。当永熙帝冕旒晃动的光影扫来时,他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恍惚间又看见王顺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浑浊双眼里倒映的半片茶饼。
户部尚书的象牙笏板重重击在金砖上:\"御史仅凭矿物粉末,就敢构陷亲王?渊却取出工部绘制的模具三维图,图上标注着茶饼压制模具与宗人府备案兵符模具的十七处关键尺寸对比:\"请看第五栏卯榫结构,茶饼凹陷深度三分,与兵符模具凸起部分严丝合缝。痕的受力角度,\" 他展开用墨拓印的纹路,\"与宗人府玉牒封缄印章边缘磨损痕迹完全吻合。
萧栎呈上的宗人府秘档封皮刚揭开,谢渊便用放大镜对准火漆边缘:\"诸位大人请看,这锯齿状缺口共有 13 处,与茶饼残片边缘的撕裂痕迹形成镜像。取出装有火漆样本的锡盒,\"经鸿胪寺译馆查验,宁王私军调令火漆中的茶梗碎屑,其叶脉结构与庐山五老峰茶园产出的小叶种完全一致,而《大吴工律》规定的火漆配方绝无此成分。
永熙帝接过茶盏时,盏底沉着的茶梗在晃动的茶汤中若隐若现。谢渊额头重重叩在金砖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庐山茶垄间那些被踩烂的茶苗:\"此茶梗采自抗税茶农的坟头,\" 他展开布满陈旧血渍的布帛,\"这些百姓的手掌,被官印压出永久的半月形疤痕;他们的喉咙,被掺着艾草的火漆灼伤至无法言语。
当三法司呈上盖满钤印的勘验文书,当工部官员用沙盘模型演示茶饼模具与兵符的契合过程,宁王的脸色由红转青。谢渊最后取出那半片带血的梅枝,断口处凝结的血痂已呈深褐色:\"都察院遇刺时,玄夜卫统领苏砚用命换来的线索,\" 他将梅枝与茶饼严丝合缝拼接,\"此刻终于拼凑出私铸钱币模子的全貌 —— 而这模子的边角弧度,与亲王庄田界碑的破损痕迹完全相同。
永熙帝突然将茶盏掼在地上,碎裂的瓷片间,未干的茶渍在弹劾奏章上晕开,竟与王顺昌临终前用血在布帛上写的 \"冤\" 字形状相似。府、户部、布政使司,\" 皇帝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你们用百姓的茶膏,养肥了自己的私囊!
暮色漫进文华殿时,谢渊跪坐在满地茶渍与瓷片中,指尖摩挲着茶饼残片边缘的刻痕。茶饼碎屑、茶梗、朱砂颗粒,这些曾散落在江西山野的寻常物,此刻却成为刺穿阴谋的利刃。他想起苏砚临终前塞来梅枝时,掌心与茶农一样的老茧;想起李昭用指甲在玉牒刻下密语时,染血的指尖;想起王顺昌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还紧攥着半片茶饼的模样。
离开时,宫墙外飘来《采茶调》的歌声,曲调凄婉却透着坚韧。谢渊握紧奏章,望着天际翻滚的乌云。这场始于茶渍的冤案虽已真相大白,但御史的使命永远不会终结 —— 只要官印还在压榨百姓的血汗,他就会继续用沾满茶渍的笔尖,在《大吴律》的书页间,书写永不褪色的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