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三年八月廿五,卯时初刻。当官服褪至肘部,谢渊的手指在青金石纽扣上骤然停顿,三息的时间,单薄的中衣下,三道淡红色的鞭伤横亘脊背,那是三年前查抄魏王府私矿时,被私军铁鞭抽打留下的印记,此刻在晨光的映照下,与即将绽开的新伤形成了残酷的呼应。他伸手接过刽子手提来的荆条,木刺扎进脊背的刹那,一阵剧痛袭来,却让他想起在青龙山矿洞见到的场景:那个十二岁的匠人之子,后颈上烙着和他此刻脊背同样深的血痕,却仍死死攥着父亲断指留下的半片瓦当,眼中满是不屈与痛苦。
刀刃划入小臂的瞬间,谢渊猛然咬住舌尖,血腥味在口中迅速蔓延,却硬生生将即将溢出的痛哼咽了回去。温热的鲜血汹涌而出时,他却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却坚定的笑 —— 如果这血能唤醒帝王对匠人苦难的重视,能让宗藩的贪腐罪行曝晒于青天之下,那么它便比流在砖窑废墟里,无人问津的匠人血更有价值。断笏蘸血的刹那,裂痕处渗出的血清混着墨色,在黄绢上洇出不规则的晕染,恍惚间,竟与匠人陈六妻子颤抖着递来的那锭带血黄金上的血手印重叠,都是匠人用血泪凝成的控诉。
围观的金吾卫中,传来此起彼伏压抑的抽气声。谢渊不用抬头也知道,他们定是想起了家乡被强征的父兄、被烙上断刀印记的邻里。他抬头望向城楼,飞檐上的脊兽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化作了万千匠人枯槁的手,在云端挥舞着断指,对着这苍天,对着这朝堂,发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控诉。
巳时三刻,步辇的鸾铃声穿透雾霭,打破了午门的寂静。重重砸在刻有 \"匠人张七造\" 的青砖上,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却仍死死盯着永熙帝冕旒间露出的面容 —— 帝王眼角的红血丝比昨日更甚,像是被无数匠人鲜血染红的晚霞,刺痛了他的双眼,也刺痛了他的心。
当血书在帝王面前展开,永熙帝的手指在 \"宗藩之蠹,甚于鞑靼\" 处猛然收紧,十二旒玉串相撞,发出细碎而凌乱的声响,如同谢渊此刻狂乱的心跳。当萧栎呈上羊皮图卷,谢渊清晰地看见帝王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抚过图上营地标记时,指腹在匠人断指刻痕处反复摩挲,那是七年前帝王微服私访砖窑时,曾亲手摸过的、刻在窑墙上的匠人印记,此刻帝王的动作,像是在确认,更像是在忏悔。
申时初刻,太医的金疮药带来的剧痛让谢渊浑身紧绷,他却凝视着染血的断笏,笏身 \"铁骨冰心\" 四字已被血痂填满,恍若父亲的魂魄附在笏上,借他的血继续书写未竟的谏言。永熙帝离开时,冕旒始终低垂,遮住了面容,但谢渊记得,帝王转身时,明黄衮龙袍上的 \"宗彝\" 纹恰好拂过他的血书,那轻轻的一拂,像是帝王对匠人血债的无声承诺,让他心中涌起一丝希望。
酉时的暮鼓响起,谢渊望着宫人恭敬地收走他的血书,黄绢上的字迹在暮色中愈发清晰,仿佛每一笔都在诉说着匠人的苦难与他的决心。他想起曹植笔下的白马少年,那种为国家赴汤蹈火、视死如归的精神,此刻正激励着他。獬豸补服上的血渍已凝成暗紫,却在暮霭中泛着微光,那是匠人血、御史血、大吴江山的精血,他相信,这些鲜血终将在这午门青砖上,在历史的长河中,绽放出最璀璨、最永不凋零的正义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