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陈探长那沙哑中带着疲惫,却又像铁锤一样敲在心头的警告,让李俊的指尖轻扣了一下桌面。
那声音,真是像极了深夜里老侦探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后的叹息,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沧桑。
上面有人要动他?
嘿,这不正是他求之不得的“惊喜”吗?
香港这潭水,不搅浑了,鱼儿怎么会上钩呢?
天后庙后殿,杜老板这老家伙,真就跟个老乌龟似的,把脑袋缩进了壳里。
三天了,香火缭绕得快把他自己都熏成了一块老檀木。
那香灰,厚厚一层,像是要把所有的尘世喧嚣都给埋了。
门板紧闭,任凭外面帮派里的人喊破喉咙,也只是一片寂静。
杜老板坐在蒲团上,指间佛珠拨得飞快,嘴里念念有词,可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惊惧,却出卖了他。
他可不是在求神拜佛,他是在求那尊看不见摸不着的神明,别把自己那点老底儿给掀了。
李俊那小子,手里那张拓片,就像一把冰冷的刀,直直地抵在了他咽喉上,让他连喘口气都觉得烫。
而就在这香火鼎盛,人心惶惶的庙宇里,一道清瘦的身影却显得格格不入,又那么自然。
飞云,这丫头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义工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
手里拿着抹布,仔细地擦拭着供桌上的铜炉,那动作,温柔得仿佛在抚摸一件艺术品。
她那双平时带着点学生气的眼睛,此刻却锐利得像手术刀,悄无声息地扫描着香炉底部那些细微的、闪着金属光泽的粉末。
空气里弥漫着烧香的浓郁味道,混合着一点点供果的甜腻,可她却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现代工业的冷硬气息。
她假装不经意地蹲下身,指尖轻触,迅速刮取了一点点粉末,然后,手心一翻,一个掌心大小的便携试剂盒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手中。
动作快得像是变魔术,没人注意到。
几秒钟的反应时间,试剂的颜色发生微妙的变化。
飞云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猛地一跳,那是一种发现真相的震颤。
钛合金!
微量,但绝对存在!
这个结果,与警方公布的所谓“龙头棍”的鉴定报告——那份声称是纯古法铸造,历经岁月洗礼的报告,简直是天壤之别!
那一刻,飞云的脑子就像被一道闪电劈开。
假的!
官方展示的那根,是假的!
它是个精巧的复制品,甚至带着现代工业的痕迹。
怪不得之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份完美到极致的报告,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绽。
真相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冲刷着她内心深处那些关于复仇的冲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更冰冷的求知欲。
她知道,这背后隐藏的,绝不仅仅是简单的帮派争斗那么简单。
那个晚上,飞云彻夜未眠。
医学院宿舍的台灯亮了一宿,清冷的白光打在她埋头苦画的笔记本上。
密密麻麻的文字,还有两根棍子的结构对比图,一根是根据警方公布的“官方版本”细节,另一根则是她脑海中凭借那一点点钛合金痕迹,勾勒出的“真棍”轮廓。
线条清晰,逻辑严谨,每一个细节都透着法医学生特有的精准。
她知道,这发现,就像在她平静的生活里,投下了一颗深水炸弹。
与此同时,猛虎堂总部那阴森森的地下密室里,气氛压抑得连空气都像是凝固了。
李俊坐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桌上只放着一盏亮度恰到好处的台灯,将他的脸庞映衬得明暗交错,愈发显得深不可测。
陈探长坐在对面,脸色疲惫,眼袋深重,显然为了这份情报,没少费心。
他手里捏着一封薄薄的信,信封上没有署名,却透着一股子廉政公署特有的严谨和冷峻。
“消息确认了,”陈探长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又字字清晰,“调查组已经锁定目标,三名前警务高层,都在名单上。其中一个,就是当年庇护林怀乐那老东西的……”他没说下去,但李俊心里清楚。
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以身作饵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精准地,走向成功。
他嘴角不动声色地勾起一丝弧度,那弧度极浅,却像极了捕食者在等待猎物落网前,那份胸有成竹的从容。
李俊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加密u盘,轻轻地,推到了陈探长面前。
u盘外壳冰冷,却像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只是递过去一支烟:“这是林怀乐那老狐狸私藏的账本备份,我‘偶然’发现的。或许……廉政公署的先生们会对这些数字更感兴趣。”
陈探长眉头微挑,看着u盘,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他知道,这“偶然”两字,在李俊这里,从来就不是偶然。
他更知道,李俊递出来的东西,绝对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李俊接下来的话,证实了他的猜测。
“当然,”李俊轻描淡写地补充道,“为了防止有人不小心看漏了,我在数据里特意加了一点‘提示’。相信廉政公署那些技术精英们,应该很快就能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找到更‘有趣’的目标。
比如……现在坐在立法会里,那些衣冠楚楚的大人物,以及他们背后,那些掌控着整个香港经济命脉的财团。”
他故意强调了“提示”二字,眼神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玩味的嘲讽。
这小子,真是胆大包天!
他不仅仅是把水搅浑,他这是要直接把整个池塘都炸开!
他还特意留下了可追溯的传输痕迹,这摆明了深夜,天后庙被墨色吞噬,只余檐角飞扬的剪影,像一只蛰伏的巨兽。
李俊的身影,孤零零地立在庙外石阶上,身形挺拔,却又带着一股子与这夜色融为一体的沉重。
他没进殿,也压根没想踏入那片神圣之地,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白蜡烛,借着微弱的打火机光亮,小心翼翼地点燃。
烛火摇曳,像他此刻的心思,明明灭灭,却又无比坚定。
那点橘色的光,在无边夜幕下显得如此渺小,却又顽强地撕裂黑暗,映出他冷峻的侧脸,棱角分明,眼神深邃得像两口古井。
他没有上香,甚至没有叩拜,只是静静地坐下,让那微弱的火苗,在他身前独自燃烧,仿佛在为某种即将到来的“祭典”默默倒计时。
吱呀——一声沉重而带着岁月气息的木门开启声,划破了死寂。
杜老板的身影,像从古画里走出来似的,慢悠悠地推开庙门,手里晃着一把旧铜钥匙,斑驳的锈迹像旧世界的伤疤,无声地诉说着历史。
他站在门槛之内,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半边被烛火映照,那张老脸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更加深不可测。
“你父亲当年也没敢来讨这个说法。”杜老板的声音沙哑,带着一股子陈年的烟火气,像是在回忆某个遥远又血腥的夜晚,语气里透着一种旁观者的冷漠,又或者说,是老江湖的洞悉。
李俊闻言,缓缓抬头,那双眼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清明。
“我不是来要棍的。”他声音低沉,却像一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插入人心,“我是来问——谁点了第一把火?”
杜老板的笑容凝固在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沉默,漫长而压抑的沉默,像庙里那千年不散的香灰,厚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他那张老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渐渐褪去,只剩一片深深的疲惫。
他没有说话,只是弯下腰,将那把锈迹斑斑的旧铜钥匙,轻轻地放在了石阶上,就放在李俊身边,像一块被岁月腐蚀的骨头,沉甸甸地。
然后,杜老板转身,迈着他那双老迈的步子,一步步,又隐入了黑暗的庙宇深处。
钥匙,静静地躺在那里,映着烛火,锈迹斑斑,仿佛锁住了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等待着被开启。
远处,警笛声隐约传来,像某种遥远的预告,又像仪式即将重启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