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中全确实没什么事。
在家吃过晚饭后,还悠哉的躺沙发上,在绿地二期维权业主群里指点江山,吹了一个多小时牛逼,直到天色渐黑,夜幕降临,才磨磨蹭蹭的起身。
人生在世,追求的什么?
更多时候,就是情绪价值。
而这两天,他的情绪价值得到极大的满足,在他自己的宣传下,他俨然成为了维权业主们的偶象,是群里当之无愧的明星人物,一天更是不知道能够接到对方取经求助的电话。
这种感觉,没有体会过的人,很难感同身受。
堪比吸毒!
以至于让他欲罢不能,甚至逐渐开始有些迷失自我,忘记了自己不久前也和那些煎熬彷徨的那些业主们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简而言之。
通俗的讲。
就是飘了。
甚至导致面对方家,都不愿意太低三下四,刻意拖时间,才慢悠悠的出门。
即使受人恩惠,是方家挺身而出。
但男人。
得支棱起来。
今时不同往日。
一纸诉状递交法院并且已经被受理的张中全在坐的士抵达三建大院门口的时候,甚至连东西都不想买,毕竟他前些日子来的时候,可是大包小包,礼数做足,投资了不少。
不过最后想想,反差还是不能太大。
嗯。
他也是懂感恩的。
于是他在大院门口的小超市买了点水果,八十八块杀价到七十。
都大晚上了,末班生意,水果隔夜可就不新鲜了。
虽然表哥一家住在这里,但他来过的次数屈指可数。
只是世事难料。
曾经不屑一顾的地方,如今却让他垂涎三尺。
想想这里马上就要拆迁,并且还是迁到沙城最好的地段,他就止不住的泛酸水。
再想想自己掏钱买房还碰到那么无耻的开发商
难道这就是命?!
艹!
张中全踢飞一块石子,拐进方家同时也是表哥家所在的楼栋,看见了停在楼下的玛莎拉蒂。
好嘛。
酸水翻涌得更猛烈了。
想想自家那个只知道玩手机次次考班级倒数五年级就戴上眼镜的胖小子,张中全感觉到深深的无力和无奈。
不过他也是一个乐天派。
从玛莎拉蒂旁路过,走进楼栋的时候,负面情绪都被扔在了外面。
“方哥,你这地上咋回事啊?怎么到处都是油漆,我还以为是血呢,差点吓一跳。”
张中全敲开方家的门。
开门的方卫国本来心情平复了些,可结果听见张中全哪壶不开提哪壶,脸色不自觉一黑,以至于没理会他。
张中全有点奇怪,但没往心里去,拎着水果进屋,“潘姐。”
潘慧强颜欢笑。
“不是和你说过了吗,不要再提东西了。”
“嗬嗬,门口顺手买的,我看还挺新鲜。”
潘慧接过。
“呦,小江在呢。”
张中全很快注意到了坐沙发上的方晴丶以及某人。
啧。
真别说。
这小子和他那个侄子,居然一个姓。
难道这就是缘分?
今天没有喝酒,所以张中全的脑子,比那天在绿地一期蹭饭时要清醒不少。
“中全,坐。”
潘慧搬来一把椅子。
沙发尺寸有限,容不下,太挤。
“喝水不?”
“不喝不喝,潘姐不用麻烦。”
张中全摆手,而后问像丢了钱的方卫国,“方哥,找我来啥事啊?”
“怎么突然变这么忙了?”
方卫国冷嘲热讽。
都八点半了,窗台外乌漆嘛黑,他都以为对方不会来了。
“哎呀,别提了,我家那小子,蠢得一塌糊涂,帮他辅导功课,把我给气的。真是羡慕方哥和潘姐,我家那小子要是能有晴晴一半聪明,我就谢天谢地了。”
亲戚果然是亲戚。
虽然只是表亲,但张中全张嘴就来的本事也是炉火纯青。
“中全,你也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了,时代不同了,读书也不是唯一的出路。”
潘慧宽慰。
“是啊。”方卫国点头,不冷不热道:“想想自己读书的时候成绩怎么样。人,得接受自己平庸,接受孩子平庸。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办不成的事,不能要求孩子去办到。”
“”
张中全语塞,终于察觉到,对方有点不太对劲。
“方哥,你咋滴啦?身体不舒服?”
“恩,这里不舒服。”
方卫国点头,指了指自己胸口。
“呀!”
张中全惊愕,立即扭头,看向沙发上两个后辈,“你们赶紧把方哥送去医院看看啊,这个年纪,各种毛病都找上来了,可马虎不得。”
“我是心病。”
方卫国沉声道。
张中全转回头,“心病?心脏病?”
“”
潘慧无奈,不再打哑谜。
“中全,潘姐问你个事,你是不是把晴晴给你当律师的事,往外面说了?”
张中全微微皱眉,小眼睛闪铄,试探性问:“潘姐为什么这么说?”
“你就回答有还是没有。”
方卫国质问。
张中全眼睛滴溜溜的转,默不作声。
“说了,是吧?”
“方哥,我只是随口提了一嘴而已,能有这么一个侄女,那是我的光荣啊,不也是方哥你们的光荣?”
张中全示意自己是在帮忙做宣传。
潘慧懒得听这些废话,追问,“外面是不是都知道了?”
“没。”
张中全含糊其辞,“我只是和几个一样被绿色置地坑害的业主说了而已。”
“几个?你应该是让所有业主都知道了吧?”
张中全不解,皱着眉,“知道又怎么样?方哥,有什么影响吗?对付这样的无良企业,我们业主难道不应该团结起来,一起反抗恶势力?”
“恶势力。说的很好。”
方卫国点头,“你既然知道绿色置地是什么德行,为什么要把晴晴推到风口浪尖上?你这不是让晴晴去给你趟雷吗?”
张中全眉头皱的更紧,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趟雷?方哥,你这样说我可得反驳了,我怎么可能让方晴给我趟雷?我感谢她都来不及。”
这话是真心实意。
他在外面大肆宣传,确实没有其他意思,一个市井小民,哪有多深的心眼呢,单纯只是为了出风头丶搏脸面丶吹牛逼而已。
说穿了。
全是因为一颗虚荣心。
当然了。
方卫国夫妇也清楚。
他们知道,江辰这个表叔,只是自私自利,只是心胸狭隘,只是眼皮浅薄,要说多坏,还谈不上。
要不然不管怎么样,用不着绿色置地来泼油漆了,他们肯定不会让闺女多管闲事。
“你是没有这个意思,但是你的行为,导致了这个结果!”
张中全有点懵,看了看方卫国,看了看潘慧,随即又看了看沙发上两个年轻人。
“方哥,我真的有点听不明白了。”
“你不是问外面的油漆是怎么来的吗,我告诉你,是昨天晚上,绿色置地雇人来泼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在外面大肆鼓吹晴晴能帮你打赢官司。”
张中全发愣,下意识道:“真的假的?”
“中全,我们没必要编这样的谎话来骗你。”潘慧道:“今天绿色置地还专门派人来了,要出钱,让晴晴不再管这件事。”
张中全心尖一颤,巨大的危机感刹时来袭。
别看他在其他业主面前吹得牛逼哄哄,要是没有方晴这张虎皮,他算个嘚啊!
还让国内一流律师团队专门飞来沙城帮他讨说法?
人家愿不愿意接这个案子尚且按下不表,起码的律师费他都承担不起!
“潘姐,你们可千万不能出尔反尔啊!要是你们这时候撒手不管那我丶那我就只有去跳楼了!”
张中全东张西望,最后盯着窗台,似乎一言不合就要百米冲刺体验飞翔人生的架势。
“行了!”
方卫国懒得看他表演,直言不讳道:“你要是真有这个魄力,早就爬到绿地二期一跃而下了,我不信闹出了人命,那帮当官的还能包庇他们。”
张中全神情僵硬,分外难堪。
那栋房子的确压榨了他一生的积蓄,可要论因此求死的勇气,他肯定是没有的。
俗话说的好。
好死不如赖活着。
别说他了,那么多业主,要是有一个人去找开发商拼命,问题应该也不至于一直拖到现在。
大家都幻想着用合法的方式解决,可是忘记了,“法”的解释权,从来不在老百姓手里。
“中全,你别往心里去。绿色置地的做法,实在是太野蛮丶太过分了,你方哥是有些着急。”
潘慧缓和气氛。
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资本的张中全哪里敢计较,立即就坡下驴,点头如捣蒜:“潘姐,我理解,换我碰到这种事情我也会很愤怒。”
随即。
他露出无辜冤枉的表情。
“可是丶我真的不知道绿色置地会这么卑鄙无耻,居然会来找你们麻烦,他们是沙城标志性的房企,怎么和黑社会一样”
“干房地产的,哪一个是省油的灯。说不定他们今天就会找上你。”
张中全脑子里条件反射般闪现分尸碎尸沉尸案,脸色难掩惊慌。
“方哥,别开玩笑了”
“我没有开玩笑。逼急了,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事情还没到需要杀人放火的地步。”
沉默半天的某人终于开口,当然,他此时的身份,又变成了方晴的男朋友丶方家的乘龙快婿,起码是准乘龙快婿,所以代表的是方晴。
“无论是泼油漆,还是派人来进行收买,说明绿色置地还是想以影响最小的方式解决问题。”
因为自己的好大喜功和虚荣感作崇导致连累方家遭受无妄之灾的张中全知道自己此时是这个屋子里最没话语权的人,不知道他是安慰方家,还是在安慰自己,忙不迭附和:“对对对丶小江说的对,就算绿色置地再牛逼,势力再大,也肯定是不敢随便杀人放火的。”
方卫国不置可否,依然沉着脸,没去驳斥自己的“准女婿”,继续问张中全。
“你打算怎么办?”
这一问,顿时把张中全问懵了,他无话可说丶无言以对,哪知道该怎么办?
“或者说,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
张中全脸色茫然,焦躁丶又不知所措。
就在气氛凝固且压抑的时候,方晴开了口,一声“张叔”,叫得张中全差点哭出来。
“张叔,你是不是已经向法院提起诉讼了?”
“提了!已经提了!”
张中全赶忙道:“法院已经受理了,下周就开庭。”
方晴神色平静,并没有因为泼油漆的事迁怒对方,并且依然给予了对方基本的尊重。
是看在谁的面子,不言而喻。
“我现在问张叔一个问题,你是想讨回一个公道,还是只是想把购房款要回来?”
“这”
张中全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方卫国夫妇丶江辰,全部沉默旁观。
“如果是后者,难度不大,我可以同意绿色置地的条件,然后把钱转给张叔。而且如果我不同意,相信用不了多久,在法院开庭前,绿色置地就会找上张叔,出钱,让张叔签协议,主动撤诉。”
晴格格,果然专业啊。
洞若观火。
“所以,张叔究竟是想要钱,还是想要一个公道?张叔需要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张中全眼神闪动不定,大脑明摆在全力运转。
当然了。
他思考的,肯定不会是两者之间究竟该如何选择。
公道算个屁!
去菜市场买得了一两肉吗?
如果没有任何顾虑的前提下,他肯定会不假思索选择要钱。
但是,有股感觉提醒他,方家闺女这个问题,没那么简单。
如果选择要钱。
那么。
方家的门,不是“白换”了?
“晴晴,张叔能不能又要公道,又要钱?”
张中全讪讪的试探性道,那副嘴脸,看得方卫国是好气又好笑。
不过这次好歹不再那么自私。
要是只知道要钱,对他们遭受的欺凌视若无睹,那他真的会赶人了。
“那张叔就得记得,无论绿色置地找到你提出什么条件,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张叔都不能妥协,只有法庭,才能同时给你公道,还有钞票。”
四目相对。
张中全心头发颤,头一次在一个后辈身上感受到这么大的压迫感,以至于完全忘记了思考,不自觉默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