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狭间石边,缓缓举起面前的酒爵。
酒水如银河般倾泻而下。
星光般的酒水甫一触摸到漆黑的历史狭间,便沉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黎诚默然看着这杯堪称“一颗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的“仙丹”一寸一寸湮灭,最后还是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放弃了一步登天的机会。
但其实理由却并非是出自“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裁定者”的这一念想。
在举起酒杯的那一刹,黎诚其实想到了很多。
未来、力量、尊严、地位他想到了很多很多。
握住酒爵的那一刹,他几乎能看到自己的未来一帆风顺,成为戴冠者的他在全世界范围内都将拥有一席之地,之前曾经困扰过自己的那些个人,在戴冠者的伟力面前不过是跳梁小丑。
苏南苏北分会的幕后黑手是谁?不重要了,他们难道敢向一位戴冠者发难吗?成了戴冠者的黎诚不去找他们麻烦把他们屎打出来都算他们拉得干净。
天鬼仙的威胁也不算任何威胁,如果黎诚愿意,想为他重塑肉身估计都不是难事一一就算他不能,那仙应该不会吝啬这一点点小帮助,
未来再遇到第二重异常历史,自己也能闲庭信步解决真棒啊,听起来真是太棒了。
好象昨天还在田舍里刨食的农夫,今天就站到了天子的面前侃侃而谈。
谁不喜欢呢?从此任何人看你都要低着头压低声音,你就是仙的代行者,你就是整个俗世的赢家。
你的仇家不再敢直视你,生怕被你的光辉灼烧!
可灼烧他们的,是你头顶那顶冠冕啊—
在那一刹,黎诚忽然觉得这个选择其实没有什么意义。
自己想了那么多,其实都只是在竭力说服自己,又或者说欺骗自己接受这份美好的馈赠。
理性用美好的未来竭力向他证明这样做的合理性,这个机会如何如何珍贵,如何如何美好,但他举起酒杯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自己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理性不说话了,代价是什么呢?
是自由意志啊—
黎诚忽然觉得当初见到的人神面相真是慧眼如炬,一言就道破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如果他饮下这杯酒成为仙的戴冠者,那他的处境和当初自己在美国被那些人控制,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给自己带上项圈服从于裁定者,和给自己带上项圈服从于那位局长,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呢?
是强弱么?
服从于强者比服从于弱者更有前途?
可在没有接触异常历史之前,那位局长在人世间的地位,也是远远超越寻常人的啊。
那他怎么又不算强者呢?
强弱不是关键,服从才是。
只要自己的一切仍旧在某人的一念之间,那自己就永远不要妄想所谓的自由意志,那没什么意义。
就象大明的藩属国表面上有自己的国王,但大明使臣一来,便要“使臣坐而皇帝跪”,不这样做,下次来的可就不只是使臣了。
就象自己没有成为行者之前,自己如果不愿意为那位尊贵的局长大人工作了,他只需要一场意外和一颗黄橙橙的手枪子弹就能结束目己的生命。
如果仙哪天不再需要自己了,只需要一个念头,自己所有的一切就会象朝露一样消逝得无影无踪,没有半分痕迹。
那它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只在别人身上,可别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啊?
所谓的人生永远是自己的啊,黎诚不准备活在他人的眼睛里,他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好人还是坏人。
就象他不在乎扶朱钦堇上位是好还是坏,为老鼠杀朱钦境是善还是恶,为资源杀绝日本那一代忠君爱国的仁义武士是对还是错。
他不在乎。
对他而言,只不过被控制的自己的舞台从当初那个小小的房间里,转移到了整个主干历史罢了。
黎诚忽然想到了一年前的自己,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很平静地回忆那段受制于人的时光了。
在那个小小的房间里,他基本拥有着绝对的自主权一一除了那些不让做的,其他都能做一一虽然听上去这句像句废话,但那委实是黎诚的真实境况。
他想要游戏机就有游戏机,想要新计算机就有新计算机,对于那位警长而言,这都是小钱,不值一提。
他可以在墙上贴满任意的海报,二次元的、明星的、甚至岛国小电影的,没人能够指摘他什么。
他还可以要求他们为自己买书,买一大堆零食然后放到过期,警长都能应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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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有一点,不能与外界接触一他的生活二十四小时被监控,任何一点可能与外人接触的可疑动作都会被拿出来警告。
或许会有一些人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可黎诚就是不喜欢这种感觉一一他甚至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力,因为他的姐姐还在他们手上。
不想要和不能要之间的区别,天壤之别。
黎诚不在乎自己的未来究竟有没有机会问鼎裁定,那委实有点远了,就算没有,黎诚其实也无所谓,最多就是有点遗撼。
虽然有第一流的意气,但黎诚从来不是什么钻牛角尖的性子,他想要变得强大只是因为手里没剑和手里有剑不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处境。
他只在乎自己在必要的时候,有没有拿起刀的资格一一这是最关键的问题。
他不是唯结果论的人,对他而言,注定的失败并不可怕,关键是在失败之前你有没有高昂着头颅,凝视看目已的敌人,然后发起无畏的冲锋。
如果有,那就是死了也值回票价了。
就象崔尤当年面对黄帝之时一样,我可以死,可以胜,可以败亡一一但我不能苟且偷生地活。
我高歌、我冲锋、我反抗,这一切并非因为我桀骜狂傲愚蠢目空一切到看不清实力的差别,而是因为我已经为我的人生选择了最后的落幕。
我有生的自由,亦有死的自由!
对董尤而言,死并不可怕,不过是一场长眠。
黎诚要的是这份选择的自由,而非选择之上的那些无谓的光辉与华丽。
黎诚面上露出微笑来,他好象卸下了什么沉重的负担,看着酒爵一寸一寸消散,心中平静无比他募然想到了那位道士的第四卦一一“九霄平步摘星易,绝孤攀抱月难。”
九霄之上平步青云,想要摘星何其简单?可是绝峰之上,一个人攀登绝顶,想要拥抱那明亮的月亮,可是难上加难啊。
你是选择平步摘星,还是选择孤攀抱月?
黎诚给出了自己的选择一一我要孤攀,就算最后没有能抱到那份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