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打翻的豆浆在应天府老城区的巷弄间流淌,章峻的千层底布鞋碾过青石板缝里新长的苔藓。
他用馀光望着二十步外那个拎小笼包的背影一一油纸袋渗出的汤汁在雾里划出断续的金线。
这是南门老字号“陈记”特有的蟹粉标记,卖得很贵,连他这个百户都不常吃,谢宏有钱了吃得还挺好。
当目标拐进侧面的巷子时,章峻的义眼虹膜泛起微微的亮光,追踪跳蚤显示谢宏在这条巷子里加快了脚步。
他也快步跟上几步,免得丢失视野。
黎诚起得比自己想象中更早,或许是担心那批货的缘故。
拐过一个弯,瞧见前头熟悉的背影还在,章峻微微松了口气。
他此刻又不是金伯的模样了,换了模样是个面容不显的女子。
若是黎诚今日要去调货,自己最好是当场把他扣下来,人赃俱获,这样最稳妥,也最居功。
如果真是走私的一批无人机数组服务器,在锦衣卫内部绝对是一则大功。
办下这么大一桩没有线索的走私案,黎大人绝对会对自己刮目相看。
不过说到黎大人,也不知他最近在查什么,行色总是匆匆,平日里也难得聊上几句。
正这样想着,前头的目标又转过一个弯,直插进另一条巷子里。
章峻连忙追上,却在巷子尽头拐角时猛地感觉一阵恶风扑面不对,有埋伏!
章峻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虽然不知道谢宏是怎么察觉自己的,但自己暴露了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可恶,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顾不得多想,而今自己唯有先将人拿下,再想其他!
两柄细刃悄无声息地从袖间滑出,章峻立刻熟练地摆出折枝的架势。
就算发现了又怎么样?你谢宏的春雷奏甚至没有入门,便是让你一个先机又如何?
自己的折枝在这些天里可是已经小成要知道燃素武者间,未成与小成、小成与大成之间的分别宛如天堑。
除非你谢宏也是和黎大人一样的绝顶天才,否则想以未成战我小成,只怕你春雷奏的拳脚吃不消!
迎面一道寒光扑来,这绝非春雷奏的招式!
章峻定晴一瞧,却见谢宏面色玩味,手中持着柄双手刀,正朝自己面门狠狠劈下。
双手刀?
怎会是双手刀?
难不成谢宏还学了刀法?
章峻来不及多想,双刀一提一架,就要错开谢宏的刀。
让人意外的是,这一刀比自己想象中更轻,他甚至感觉自己压根没费多少力气就把它错开了。
“恩?”
虽然心底浮起一阵狐疑,但他还是深吸口气,双刀一抖,自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朝着谢宏眉心与小腹刺去。
赫然正是曾对黎诚使过的“双蛇见”。
好熟悉的刀法。
黎诚眉头又是一挑,没有鼓动意气,只是身体一避,侧身将刀横向斩下。
轻微的金属蜂鸣声在小巷中响起,淹没在外头人群的嘈杂声中。
章峻感觉虎口传来山崩般的震颤。
稽古身上的刃纹在撞击中泛起青光,他眼睁睁看着精钢打造的柳叶双刃像嫩豆腐般脆弱。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铛螂两声脆响,双手刀便已横绝而下,将两柄细刃直接斩断!
怎会!
谢宏根本不去区分双蛇见谁真谁假,只是野蛮地一力破万法一一当他速比你快,力比你重时,
你任何算计全然无用!
可章峻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持着双刀爆退谢宏有问题!
逃!
仅仅方才一合,章峻便知道自己绝非谢宏的对手一一就好象当初在办公室和黎大人对兵器一样,自己浑身上下在他面前都是破绽!
可黎诚哪会让章峻跑脱?手中稽古刀柄前推,一记柄击敲章峻锁骨上,砸得他身形不稳,连后撤的步伐都乱了。
他强行扭转腰身使出一记子翻身,却发现稽古冰冷的刀锋已经架在他的喉咙上。
他听见谢宏淡淡的声音,语气有些令人耳熟:“你的折枝虽然小成了,但缺点还是老样子啊。”
好熟悉的双蛇见,好熟悉的起手习惯。
黎诚只是一合,便已经认出了章峻。
章峻达不到黎诚这种水准,但听着谢宏的语调平和,却也平白有些熟悉晨雾被穿堂风吹散,两人的比斗来的快结束得也快,外头稀稀落落的游人没人注意到小巷里须间的争锋。
黎诚看着章峻的眼睛,缓缓收回稽古,道:“卯时三刻,你从马道街的云吞摊开始跟踪。一路上换了三套衣裳,为了避免跟丢,还在菜坊故意撞翻菜贩引起骚乱,往本官衣摆上撒了一把追踪跳蚤。”
“菜坊的菱白还挺贵的,你掀翻的那筐至少是人家一天的伙食费,记得赔给人家。”
“您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章峻有些错愣。
黎诚翻手从私人空间里取出千户令在章峻面前晃上一晃,旋即立刻收回:“认得我了么?”
章峻认出这块令来,断剑当唧一声落地,膝盖重重砸在青砖上:“卑职-卑职不知是大人您·——”
黎诚摆摆手:“不说那些客套话,你今日来查我,是为了什么?”
章峻一一如实道来。
黎诚用脚尖挑起两柄断剑抛还给他:“就这?吓我一跳。”
章峻捡剑的手在发抖,今天的走向他断然没有想到。
黎诚摇摇头,没和他多说什么,只道:“就当今日你我未曾见面,其他休论。”
想了想,黎诚不知为何又莫名想起那网红道士的预言,鬼使神差地加了句:“若你近来得空,
我隔壁那户退伍义体维修工的女儿,你盯上几分。”
“那个叫咸晴的女孩?”
“是。”黎诚微微颌首,将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小笼包塞进嘴里嚼了嚼。
章峻这才意识到黎诚竟然一直是单手持双手刀,心底的敬佩不由得更盛几分。
“好,就这样一一”黎诚拍拍他的肩膀,道:“今日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懂了吗?”
“卑职明白。”章峻躬敬道:“今日之事,除你我外,唯有天知地知。”
“去吧。”
二人就此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