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朝他们扑来的军阵潮水很明显被宇文泰突如其来的袭击硬生生吸引走大多注意力,黎诚和他的残军微微松了口气。
西魏的生力军生生刺入东魏大军,沿途的步卒方阵全然没有防备,瞬间被撞碎碾平。
铁甲撞击、骨骼碎裂、濒死惨嚎混成一片,烟尘混合着新鲜的血腥味冲天而起。
高坡上,高欢盯着远处的烟尘,心中虽有万般狂怒,却兀自冷冷瞧着,没露出半分慌乱。
“好一个宇文黑獭!敢舍虎牢关,再拿这支残军做饵——钓我高欢?!”
他明显误解了宇文泰的想法,误以为是故意用这员猛将在钓他高欢,但实际上宇文泰只是临阵的应变而已。
高欢也不多想,转身挥手,忍着怒气道:“众将何在?”
“在!”
周边的将领同时踏前一步,身上血煞轰然翻腾。
“宇文黑獭倾巢而出要救他这小将!”
高欢的手指指向西魏军的方向,狞声道:“那我也不只要这小将了他不是喜欢冲杀么?那我们就就让他冲杀个够!”
“命令下去,中军分兵抵住虎牢关冲出的西贼,左右分散合围!后军继续绞杀洼地残兵,一个不留!”
高欢的声音在号角声间隙响起,冰冷地复盖整个高坡:“放弃回旋!就地结阵!把宇文泰和他的狗,都给我摁死在这片血洼里!一个都不许放跑!”
呜——呜呜呜——!
东魏的号角声陡然变得凄厉而绵长,彻底压过了虎牢关方向的雄浑号角。
原本因回旋变阵而略显混乱的庞大军阵,在高欢死命令的强压和督战队雪亮的刀锋下,带着无数被碾碎的低阶士卒的哀嚎,硬生生在半途中止了回旋。
混乱在蔓延,但绝对的数量和高压的命令正强行将混乱扭转为一种更加残酷的秩序。
整个高欢大军的阵型,从试图包围绞杀黎诚的磨盘,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向内凹陷、
却又布满尖刺的口袋!
你要突破,我要包围!
正是英雄见英雄,豪杰对豪杰!
就看谁棋胜一招!
黎诚看到了宇文泰那面冲破烟尘的“宇文”大纛,听到了西魏的号角声,他不得不承认,宇文泰这人确实是枭雄——就这份反攻的果断,他是认可的。
黎诚当然不认为宇文泰万马出关只是为了救他,他几乎是看见宇文泰的大军后就立刻反应了过来宇文泰想干什么—
他要舍虎牢关,在这一战重创高欢,为他接下来的胡汉改革争取时间。
但高欢的反应不可谓不迅猛,下一刻,宇文泰冲锋的势头便肉眼可见地被迟滞、被阻挡。
而四面八方原本被宇文泰突袭打懵的东魏军卒在高欢的命令下,正从短暂的混乱中惊醒过来。
包围圈短暂地被撕开,又在短暂的破裂后试图重新合拢。
这一次,宇文泰的大军也将被囊括其中。
无时无刻都有人死去,宛若死亡的绞肉机。
而洼地中央—
仅剩的百人压力骤减,可他们只剩百人了。
黎诚殖装内置视界上的能量储备条虽然还在冰冷地往下跳动,但速度却比刚才缓了很多,毕竟他杀戮回能的效率却没有减少。
“军主!宇文丞相杀进来了!”
包明嘶哑的声音带着劫后馀生的狂喜,仅存的左手死死握紧卷刃的环首刀。
“我看见了。”
黎诚淡淡回答,手中大戟又连人带盾把面前的盾士砍翻。
殖装不断计算着战场的数据流,试图将它变得更加清淅,从而算出一条生路。
宇文泰的突击方向、速度、受阻程度——
彭乐、侯景和其他东魏精锐将领的拦截位置和战术意图——
洼地四周东魏步卒重新集结的速度和密度——
己方残馀士兵的状态、位置、体力——
海量的信息几乎无时无刻都在变动,又在瞬间处理完毕。
宇文泰的突击暂时吸引了高欢最精锐的将领和最凶猛的反扑,为洼地争取到了一丝喘息。
但这宇文泰自己,也正陷入比洼地更深、更致命的旋涡!
根据计算,他冲不到自己这里!
高欢调动了整个战场的兵力,正把这片局域变成真正的地狱溶炉。
若等到宇文泰被彻底缠住、打残,或者高欢腾出手来,洼地里这最后百馀人瞬间就会被彻底吞噬得连渣都不剩。
换而言之—自己必须带着这百人杀穿变得薄了的围兵,在宇文泰被包围之前和他汇合,才有一线生机。
宇文泰策应不到自己,也不会傻傻被围,他必然会后撤他杀伤高欢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没必要和他打到底。
而自己身边的百人中还能站着的几乎人人带伤。
甲胄破碎,兵器卷刃,眼神里刚刚因宇文泰出现而燃起的希望,正在重新被无边无际的东魏军潮水浇灭。
“军主——”
包明看着黎诚,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斗:“我们——还能冲出去吗?”
黎诚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稽古大戟,戟杆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通过手套传来。
“能。”
他的声音通过殖装的扩音系统传出,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感觉。
这个字压过了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喧嚣,清淅地传入每一个残兵的耳中。
“宇文丞相为我们打开了生路,但生路不在他那边,在我们自己脚下。
所有残兵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想活命的,就给我打起最后的精神!”
“所有人!”
“在!”
“变阵!锋矢阵,以我为矢!还是我来破军!”黎诚的声音铿锵:“随我冲锋!”
“诺!”
“来吧。”
黎诚心中默念一声,再度发起了冲锋。
残存的西魏士兵丢掉了沉重的方盾,扔掉了碍事的断矛,只握着最顺手的刀剑,死死跟着黎诚朝那个方向前进!
“拦住他们!”
“别放跑一个!”
“杀光他们!”
洼地边缘的东魏步卒立刻反应过来,军官的嘶吼和士兵的嚎叫混成一片。
盾牌重新架起,长矛疯狂攒刺!
黎诚扫开口子,众人蜂拥而入,死死跟着无往不利的军主,没有人能够拦住他!
可惨叫声还是不时响起,有西魏残兵被长矛刺穿,断开了和黎诚血旌战场的连接,死在了这条生路上。
后面的士兵只有踩着同伴的尸体和倒下的敌人,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猛扑!
甚至就连梧桐树都凶狠地冲在黎诚身后,马蹄踏在士兵的胸口,生生把他们的胸口踩塌。
是的,梧桐树还活着—
血骨殖装不再吝于赐予敌人死亡,戟锋扫过便是一片死寂。
包围圈在黎诚这种冷酷高效的杀戮下,竟然出现了一丝诡异的“迟滞”。
士兵们也是人,在这么长时间的围杀下,那道浴血的银灰色身影甚至还在杀人如麻,他们甚至怀疑那是否是一个—人。
抑或是什么不会疲惫劳累的怪物?
“都给老子上!堆也堆死他!”
一名骑在马上的东魏幢主气得暴跳如雷,挥刀砍翻一名转身要跑的鲜卑士兵。
就在这时!
一道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猛地在前方响起!
殖装预警瞬间飙到最高,一个带着恐怖动能的巨大黑影越过千军,带着毁灭的气息,朝着最前方的黎诚扑来!
是彭乐!
他手中持着一把大刀,以血身法相加持的恐怖巨力抢动,如同陨石天降!
这一刀,时机、角度、力量,都刁钻狠辣到了极致,正是血骨殖装刚刚完成一次横扫,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瞬间!
也是他周围敌人被短暂清空,无处借力卸力的时刻!
避无可避!
这野蛮的汉子,竟在军中忍了许久,现在才出手决意给黎诚一击必杀!
思考脑的计算瞬间推演出数十种可能,但能量储备过低,强行规避或硬撼都会导致内核负荷过载,风险极高。
千钧一发之际,思考脑准备做出最冷酷的选择放弃身后的军士。
“不许退!”
可黎诚的意志在间不容发之际强行接管控制,将殖装最厚重的肩甲部位迎向彭乐的刀!
轰!!!
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巨响,血骨殖装被这一刀狠狠劈开!
“哈哈哈!给爷爷死!”
彭乐的狂笑如同癫狂的夜枭啼叫响彻战场,他手腕一抖,大刀下压,要顺势把黎诚砍成两段。
可黎诚眼中却凶光毕露,重新接管了战场的他手中稽古只是一念间便如流水般往臂膀上复盖——成为一套环臂甲和铁手套。
五指如爪,不去看大刀,反而直接捏向彭乐的脑袋!
“懦夫!”黎诚直视彭乐因为惊骇而瞪大的眼睛,暴喝一声:“早等着你了!”
这正是当初围杀黎诚的四人中那名唤颜紫韵的女子所使的武器。
也是当初入侵大明如入无人之境的那位苏维埃英雄的武学其名—
朔风折!
此刻,贴身短打,人尽敌国!
彭乐大骇,下意识就要抽刀,可黎诚的爪子已经扣在了他的头顶,狠狠按住他的脑袋以一种奇诡的力道往下砸去!
“呜啊!!!”
彭乐天灵炸开五个可怖的血洞,整个脑袋更是直接被黎诚蓦然爆发的巨力按进胸腔,死得不能再死!
有心算无心之下,彭乐根本不是一合之敌!
一股精纯的血气涌入黎诚身体,黎诚眼睛一亮。
就是这个!
黎诚就是在等彭乐!
他的身体顿时又恢复起几分力气,某道意志注视着他的眼神越发认真。
可黎诚已经完全没空去管他了,他只将彭乐的残躯像垃圾一样丢到一边,大喝一声。
“冲!”
稽古再度化为破阵的大戟,朝着前方一往无前地杀去。
近了!
西魏生力军的锋线已经清淅可见!
两股力量如同即将汇合的洪流,中间只剩下最后一道稀薄的东魏兵线!
“李军主到了!”
宇文泰阵中,一名西魏猛将也看到了洼地冲出的这支血人般的残兵,认出了那杆沾满血肉的稽古大戟,狂吼着率部猛冲接应!
—
“杀过去!”
最后的绞杀血雾冲天。
黎诚残存六十馀人还有一匹马,狠狠撞进了阻挡的东魏兵线!
稽古扫开一片,身后的残兵紧随而上,用尽最后力气撞开了缺口!
包明杀得眼红,忽得看见面前的人没有朝他挥矛,一时竟恍惚了一阵。
那人接住包明,把他往中军策应,同时狂呼着包明有些陌生的话。
“这里!这里!”
“走!”
“该走了!”
“他们活下来了!妈的,李军主真他妈牛逼!”
“宇文将军命!立刻回撤虎牢关!回撤!”
包明感觉听得有些模糊,他的耳边回荡的好象还是陷阵时候的喊杀声,但他明白一点自己好象真杀出来了。
他模糊的视线看向身前空无一人。
这让他忽然清醒了几分。
不对,带我们杀出来的军主呢!
他一转头—就看见回首还在搏杀的黎诚,恍惚一阵,心中暗道一声:“你妈,这还是人吗?”
宇文泰终究是策应到了那小将李智灵,留下一地尸体,从高欢的没能完全合围的包围圈里逃了出去。
黎诚站在稳步后撤的宇文泰身边,回头望向洼地方向。
高欢的帅旗依旧猎猎,但那片死亡之地,已被蜂拥而上的东魏军彻底淹没。
他身边,连同包明在内只剩下不足五六十人,人人浴血,眼神空洞而疲惫,如同刚从地狱爬出的幽魂。
宇文泰让这五十人留在自己身边,似乎在故意挑衅高欢。
而另一边的坡上,高欢冰冷的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钉在这边。
高欢知道,自己赢了—惨胜。
宇文泰这些残兵决计守不住虎牢关,但自己也损失惨重,想要追击—几无可能。
黎诚眯了眯眼,他不再看高欢,一拨马头,导入了宇文泰中军回撤的洪流。
残阳如血,将虎牢关巨大的阴影投在户山血海的战场上。
撤退的号角在西魏军中呜咽响起,如同苍凉的挽歌。
高欢知道,自己赢了——惨胜。
宇文泰这些残兵决计守不住虎牢关,但自己也损失惨重,想要追击几无可能。
黎诚眯了眯眼,他不再看高欢,一拨马头,导入了宇文泰中军回撤的洪流。
残阳如血,将虎牢关巨大的阴影投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
撤退的号角在西魏军中呜咽响起,如同苍凉的挽歌。
这场绞肉机般的厮杀暂时落下了帷幕。
关中的寒风,卷着浓重的血腥气,吹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