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铁的洪流扭曲、崩塌,被彼此的力量扭曲揉捏成一堆废铁。
斛律金那辆标志性的重型指挥摩托陷在钢铁的浪潮里,象一头被困在陷阱里挣扎的猛兽。
猛兽再强,中了猎人的陷阱,也只有等死的那一刻。
无数重骑的引擎徒劳地斯吼着,却只能乱作一团。
那些训练有素的重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匹赤红如血的战马踏着同伴冒火的残骸,如流星般朝着某个地方直撞而去!
马上的人挥舞着大戟一那杆大戟正是昨日破阵斩王,斩段韶,今日又劈碎钢铁战阵,携狂意煞意杀意而来的凶兵。
这教怎能抵挡?怎有力量抵挡?
它撕开混乱的烟尘,带着刺耳的尖啸,直指斛律金眉心!
“李—智—灵!”
斛律金目眦欲裂,声音嘶哑,那双曾经沉稳如北地冻湖的眸子,此刻却燃烧着惊怒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压根没有时间给他多想,稽古已至!
那股混合着血腥与铁锈的杀意已如冰锥刺骨!
生死关头,沙场宿将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斛律金猛地一扳操纵杆,沉重的摩托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后仰漂移!
车身在刺耳的摩擦声中侧倾,他要用最厚实的侧甲部位去硬撼那杆神兵!
“当!!!”
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洪钟炸裂,稽古厚重的戟刃狠狠劈砍在引擎护甲上,巨大的力量让整辆重达数吨的钢铁巨兽发出濒死的哀鸣。
车身被硬生生砸得向后平移好几米,粗壮的轮胎在泥地上犁出两道深沟。
坚固的合金护甲竟被硬生生劈开一道巨大的豁口,火星混合着冷却液与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液体疯狂迸射。
简直就象钢铁也在这一击下受伤流出了污血。
剧烈的震荡通过摩托狠狠砸在斛律金身上。
他眼前一黑,喉头一甜,五脏六腑仿佛移了位,死命咬住牙关才没让那口逆血喷出来。
黎诚这一戟夹杂着破阵的馀威和第一流的意气,正是血旌战场加持的巅峰!
他能成就他的军士,他的军士也能成就他!
两股力量对撞的馀波尚未散尽,黎诚手腕一翻,戟势由刚猛横扫瞬间转为毒辣的追刺!
戟刀小枝如同阴冷的毒蛇,带着一股阴狠刁钻的劲风,顺着侧甲豁口斜削而上,直取斛律金的脖颈!
变招之快,衔接之妙,妙到毫巅!
这便是兵主,百兵如臂使指,变招信手拈来!
“呃!”
斛律金旧力已竭新力未生,身体被刚才那恐怖的一戟震得僵麻,黎诚的下一击又如狂风骤雨般袭来。
眼看那抹冰冷的寒光就要抹过自己的喉咙!
生死刹那,这位东魏宿将也不是草包,立刻爆发出最后的狠厉!
他丢开身旁已经来不及挥舞的马槊,右手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尺许长的精钢战匕。
匕身上涂着特制的涂料,黝黑无光,却带着一股凝练到极致的死意!
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只是侧了侧头,没让戟刃小枝直接杀掉自己,只在自己身上划开一道深痕。
剧痛传来,他却置若罔闻!
因为他根本没空去管了。
他的左手死死扣住摩托护板稳住身形,右手战匕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向黎诚因挥戟而暴露的肋下空门!
不是只有你李智灵能以伤换命!以命搏命!
我斛律金也能!
这是战场,谁比谁高贵吗?都是只有一条命,那就来!
看谁换得过谁!
“嗤啦!”
匕首刺穿了黎诚身上甲胄,冰冷的锋刀毫无阻碍地刺入皮肉!
但就在刀尖即将触及内脏的瞬间,黎诚的腰腹内核的肌肉如同精密的绞盘般猛然收缩、拧转!
一股螺旋劲力通过甲胄轰然爆发。
只听得崩一声闷响,那柄灌注了斛律金死志的精钢匕首竟被这股恐怖的肌肉绞劲硬生生震得寸寸断裂!
自得血身法相后,黎诚现在已经能做到彻底完全掌控自己身体的每一寸肌肉!
黎诚闷哼一声,肋下鲜血瞬间染红内衬,戟势却丝毫未停!
他拧腰旋身,稽古沉重的戟身带着万钧之势,抡圆狠狠扫向斛律金因刺击而前倾的头颅!
这一扫,凝聚了黎诚冲阵以来积蓄的所有杀意和力量!
避无可避!
“砰!!!”
沉重的金属撞击声令人头皮发麻!
稽古厚重的戟身结结实实地抡在斛律金精钢打造的头盔侧面!
那顶坚固的头盔如同被重锤砸中的西瓜,瞬间向内塌陷、变形、崩裂,细密的裂纹瞬间爬满整个头盔表面。
头盔下的斛律金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狠狠砸在脑袋上,眼前的世界瞬间被猩红和黑暗复盖。
耳中仿佛有千万口铜钟同时轰鸣!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满鼻腔和口腔,仿佛天地都在旋转,他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般被狠狠砸飞出去。
“噗通!”
斛律金魁悟的身躯重重砸落在泥泞的地面上,溅起大片混着血水的污泥。
“好硬的头。”
黎诚喘息两声,心中暗道。
这一扫竟然没能把斛律金的脑袋像西瓜一样扫烂,实在是失策。
换做马槊,无论是钝器马槊还是锐器马槊,他的脑袋应该都成两半了。
斛律金在地上滚过好几圈这才卸掉这一戟的力,挣扎着爬起。
他的半边身子都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全然使不上劲,黎诚一戟将他直接打得半身瘫痪。
头盔的碎片簌簌掉落,露出斛律金那张沾满血污和泥泞,扭曲变形到可怖的脸。
他太阳穴的位置高高肿起,颧骨凹陷,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自右眼往下直到嘴角,往外泪泪冒着鲜血,染红了他半边花白的鬓角。
他用力晃了晃嗡嗡作响的脑袋,试图看清周围,可视线却一片模糊,只有那杆沾满鲜血和碎甲的大戟,在烟尘中若隐若现,如同死神的镰刀。
败了!
惨败!
他解律金纵横沙场半生,从未想过会败在一个如此年轻的敌将手中,败得如此彻底,如此—狼狈!
被破军,被单败被同一个人!
一股混杂着屈辱、不甘和滔天恨意的火焰在他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毁。
他死死盯着那个在烟尘中缓缓策马逼近的身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嗬——嗬——”
“将军!!”
几名忠心耿耿的亲卫红着眼从侧翼的摩托残骸后冲出来,挺着长槊,悍不畏死地扑向黎诚,试图为解律金争取一线生机。
黎诚甚至没有回头。
稽古仿佛长了眼睛,巨大的戟身带着风雷之声,一个迅猛无比的回旋横扫!
呜—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
冲在最前的几名亲卫如同被全险半挂的大卡车撞上,只一瞬便胸甲碎裂,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瞬间清出一片空地。
馀下的亲卫都被这非人的力量震慑,脑子一片空白,脚步下意识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刹那,斛律金布满血污的脸上陡然掠过一丝近乎癫狂的决绝,露出一抹惨笑来。
他尚且完好的手猛地探入怀中,再抽出时,掌心已紧握住一物。
那并非什么神兵利器,而是一片巴掌大小、边缘锋锐的漆黑鳞片。
鳞片表面流淌着一种非金非玉的光泽,内里仿佛有暗红色的岩浆在缓缓涌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古老而暴虐的气息。
“丞相,老臣无能——有负所托——
这汉子眼中滚下浑浊的泪,与脸上的血污混在一起,端得有些狼狈,却又显出几分豪杰气来。
他用尽最后力气攥紧那片冰冷的龙鳞,声音嘶哑冷冽。
“但——老臣,也绝不让此獠好过!!”
伴随着一声泣血般的嘶吼,斛律金体内残存的血气、精血、乃至濒临崩溃的意志,都疯狂地注入那片鳞片之中!
开始是注入,可到一半,这鳞片苏醒过来,就开始贪婪地吸食着斛律金的一切。
不过两息,原本还膀大腰圆的斛律金瞬息化作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浑身血肉丢了个干净,甚至骨头也脆弱得好象一张纸。
敲骨吸髓,不外如是。
咔嚓!
鳞片碎裂的声音并不响亮,却象一柄重锤般狠狠砸在周围所有人的心头上!
就在黎诚察觉些微不对劲的时候,无数暗红如血的光点从鳞片中狂涌而出。
一股熟悉的恐怖威压瞬间降临,席卷了整个混乱的战场。
以斛律金为中心的空间剧烈扭曲,光线变得光怪陆离。
暗红色的光芒冲天而起,瞬间凝聚、塑形。
光芒中,一道庞大、威严、散发着滔天凶威的虚影,在半空中迅速凝聚成型!
暗红近黑的庞大龙躯盘踞如山,狰狞的龙首低垂,熔岩般的竖瞳死死锁定下方马背上的黎诚!
粘稠的、如同实质的暴戾、贪婪、以及被冒犯的滔天愤怒,如同无形的海啸般席卷整个战场!
正是化龙状态的高欢。
“吼!!!”
那血肉长龙发出震彻天地的龙吟,纯粹意志的冲击教黎诚身后的士兵们如遭重击,纷纷惨叫着捂住头颅。
黎诚只觉那些军士被吼破了胆,竟将他们全都吼出了血旌战场,与他这个主将断开了连接!
虽然这其中也有着黎诚为军主时间尚短的缘故,但能将刚刚打了胜仗的众人战意直接吼退吼消,足可见这骤然出现的血肉龙有多可怖。
意志稍弱者直接瘫软在地,甚至包明都惨叫一声,铛啷啷后退好几步。
他们所受的精神冲击都还只是边角料,黎诚可是首当其冲!
他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精神冲击狠狠撞在他神魂之上,教他眼前猛地一黑,耳中嗡鸣不止。
可一霎,心尺又忽然浮现,死死攀住他的心神,才勉强维持住他一丝清明,没有让他当场昏厥。
“高——欢——!”
黎诚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握戟的手青筋暴起。
他死死盯着那盘踞的龙影,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水浇遍全身!
这投影的力量层次竞无限逼近昨夜那个化龙的高欢本体!
而高欢所化的龙主,甚至比当年附体他的山神更强。
地上干尸般的斛律金甚至还没死,他惨笑一声,昨日高欢将此物交予他时的话语犹在耳边。
“此乃我化龙之时诞出的伴生血肉鳞,凝聚我全身精元,遇险之时以血肉献祭,可唤我一道不加拘束的投影降临。”
“虽只存续片刻,却有我全盛之力——你是我大魏肱骨,若遇不测,休论其他,万要活着回来!”
这血肉鳞何等珍贵,高欢化为龙主,拢共也就得了五片,便是高欢亲子高澄,也不见得能分得一片。
这是斛律金最后的底牌,也是高欢赋予他最大的信任!
“丢了这重骑,我又有何面目去见丞相您呢不若以我残躯把这小将除了,也算补过。”
看着汲取他血肉的狂龙影子成形,不成人形的斛律金这才缓缓松了口气,合上了双眼。
至此,阿六敦卒。
远处,东魏帅帐。
高欢闭目静静养神,等着前线的消息。
他心尺崩碎的后遗症仍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龙主威压,使得帐内大小将领心惊胆战,不敢妄言。
没了心尺镇压,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骤然暴涨的力量。
斛律金的重骑应该已经驱逐了那小子,转头直捣黄龙了吧?
彭乐和侯景,想必也已杀到了宇文泰的中军纛下。
念头刚转至此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攥住了高欢的心脏!
高欢猛地站起身来,脸色煞白。
他的竖瞳骤然收缩又骤然涣散,惊悸感与焦躁感忽然引得他胸闷起来。
这必然事出有因,作为龙主,他的预感绝非空穴来风。
可惊悸与焦躁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这情绪消退后,他忽然又感觉到一阵空虚,好象失去了一件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丞相!丞相!”
高欢的异动自然骗不过其他人的眼睛,他们忙围上来,生怕高欢的身体出什么问题。
“无妨——””
高欢中升起一阵不详的预感,挥挥手问道:“前方还未传回战报么?”
“未曾。”
“那斛律金呢?刻传令联系他,万他也冲动上头了,将乱我大计。”
“斛律将军老重持成,自然不会象毛头小子样毛躁,丞相多虑了。”
“自是如此。”高欢闻言心情稍微平复了些许。
也是—那是斛律金啊,十几年前就追随了自己,破李修,讨尔朱,从来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大将。
未来自己的孩子高澄,都还要他来辅佐呢怎么可能会出什么问题,一定是自己多虑了。
况且他手中还有自己的血肉鳞,就是不敌,献祭几个军士,唤出自己龙主身,不求杀伤,再不济也能保住自己的命贺六浑啊贺六浑,休要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