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被那个刚从箭塔上下来的高大男人驱赶。
他的身后背着一把与他体型相当的巨剑,一身厚重的皮甲,而在他白发之下的最为显著的则是一道贯穿右眼的伤疤。
罗伊望着他与自己相似的白发,一时间五味杂陈。
他知道这一头白发在这片大陆上意味着什么,任何拥有它的人都身披一份沉重的诅咒。
但他同时也惊叹于对方竟然能够得到如此多人的信任,甚至成为了这个堡垒的首领。
而面对男人的提问,罗伊只艰难地挤出几句简短的话语。
紧绷多时的神经刚松弛下来,积压已久的疲惫便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模糊的视线中甚至出现了重影。
所以不是他不想详细阐述详情,而是此时真的没有多馀的气力多说哪怕一句话。
连续数日不眠不休的跋涉早已透支了他的体力,他能撑到现在已经堪称奇迹了。
男人缓步走到罗伊面前,沉默地听完少年的陈述,若有所思。
最终只能从胸腔里挤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莫洛镇的结局确实令人痛心,但你应该能明白,我们没有多馀的资源收留一个流民。”
罗伊的眼神闪过一丝惆怅,但这些许的悲伤在男人继续说出的话语后便烟消云散了。
“不过,多出一个‘拓荒者’是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的。”
罗伊的眼神终于放出光来,脸上久违的露出了少年应有的笑容。
“您不会失望的,先生。”
男人点头示意,随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说完,伊凡对一旁的大块头男人说了些什么,随后对着罗伊说道。
“具体情况,等你休息完再来说吧。”
“曼恩,带他去厨房找点吃的,再给他安排一间屋子。”
“好的,老大。”
大块头曼恩便带着罗伊向着堡垒内部走去,而伊凡并没有跟来,而是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罗伊跟随着曼恩,边走边看着这座依山而建的堡垒,但更加准确地来说,这座堡垒真正让人们居住的地方是在这座山脉里面。
这些连绵相互交错的天然形成的洞穴在这里居民的改造下变为了一个个不同功能的屋子,存储薪柴燃料,放置食材与水,还有些地区则是一个个居民居住的房子。
初来这里的罗伊只觉得十分绕路,若没有向导指路,恐怕他会迷失在这里。
每一个转角,每一个角落都放置着灯笼或是烛火,有些是全新的,有些则已经燃烧大半,但它们都在提供着足够的光亮。
黑暗在这里是致命的,它会在悄无声息间吞噬掉陷入黑暗的人。
而更加可怕的则是,会有怪物从黑暗中孕育而生。
这里的天空没有星辰,没有太阳,没有白月
这里有着的只有无尽的寒冬与永夜,还有不时闪铄着,撕裂着一切的闪电雷霆。
但雷霆带来的除了短暂的光明外,还像征着“暴动期”的开始。
永夜之中的“暴动期”那些黑暗中的造物会无声无息地出现,开始捕食尚存的生灵。
“到了,现在只能委屈你一下,住在这里了。”
不知不觉间,罗伊与曼恩已经深入堡垒,来到了一间没有窗户,仅有一扇老旧木门的小洞穴之前。
推开门后,一股尘封已久的臭味扑面而来,而这门后则是一间老旧似乎被人遗忘的杂物间,满是碎木或是裂开的砖块。
但罗伊没有任何抱怨,在他看来现在有一个能住的地方已经是天堂了。
他巨大的身形十分具有压迫感,罗伊望着他,猜测着他是不是有着巨人的血脉。
曼恩接着说道:“老大最近接纳了很多难民,空馀的房间和口粮都不多了,而且有些家伙贪得无厌,甚至在厨房象是老鼠一样偷吃。我想杀了他们,但老大没有允许,”
“老大很仁慈,他是个好人。”说着,他的眼神一变,“但我不是”
曼恩突然俯身,凝视着罗伊,巨大的手掌捏住罗伊单薄的肩膀,语气带着极端地威胁,一字一顿地说道:“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否则我能让你合理的消失。”
山岳般的身影压迫在罗伊面前,将他们身后的烛光遮挡住,造成了一片阴影,罗伊虽刚成年不久,但也算是同龄人的高个,可面对眼前的曼恩时却象是个小孩。
“呆在这,老老实实地休息,不准四处乱跑,被子床铺和食物水,我会让人送过来的。”
“等你休息好了就去找老大,他在整个洞穴最外侧的房间之中。如果他不在,你就耐心等待一段时间,可以进入他的房间,但不准碰任何东西,相信我,不要有什么坏心思,老大他总是能发现的。”
话音刚落,曼恩伸出那只比罗伊大一圈的手掌,语气也温和起来:“欢迎你,添加我们黑石堡垒。”
“谢谢”罗伊吃力地露出一个微笑,硬是从喉咙间挤出一声感谢。
曼恩点点头,随后离开了。
进入这个杂物室,勉强能让罗伊活动,他的头会碰到顶部,只能半弯着腰,无法站直。
清理掉部分杂物后,罗伊总算为自己腾出了足够躺下的空间。
他虚掩着老旧的木门,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光亮从门缝中透出,照亮了罗伊的小屋。
在一阵摸索之后,罗伊最终放弃了点燃蜡烛的打算,密闭的环境中点燃蜡烛会窒息,而没有蜡烛便没有光源。
想要获得光亮的唯一方法就是半开着大门,在一路走来的路上,似乎这里的许多居民都会选择这么做。
毕竟是密闭的洞穴,还有一部分的屋子似乎有着类似于窗户的结构,与整条大道连通。
不一会,几名妇女端来了餐盘与被子,但她们似乎并不想过多停留,仅仅只是将这些东西放在罗伊的门口就慌忙离开了,甚至不敢多看一眼,似乎是见到了某个瘟神一般,敬而远之。
罗伊轻叹一声,没有抱怨,吃起了又冷又硬的面包,喝起了一大袋温热的水。
瞬间腹中传来了欢呼雀跃,在大口吃完这些“美味”之后,他脱下了自己单薄的衣物。
一件披风,一身亚麻衬衣长裤,唯一能称得上能够保暖的也只有一双雪靴。
还有剩下的就是腰间的长剑和短刀了,这就是罗伊所有的家当了。
在简单铺了铺这单薄的被子,躺了下来。
安静
耳边终于清净了
没有怪物的嘶吼,没有风雪的咆哮,没有自己不断跃动的心跳声,没有自己沉重的喘息
自己终于安全了。
自己终于活下来了。
自己终于没有姑负众人的期望。
但
泪也在此时落了下来。
罗伊捂住嘴,无声地抽泣着。
当世界安静下来之后,才能想着些除了生存之外的东西。
一幅幅无比熟悉的画面开始缓慢地浮现在罗伊眼前。
父亲的背影,母亲的怀抱,村长的教悔,挚友的微笑
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雪魔”降临之后,烟消云散了。
莫洛镇,自己的家,无数朋友亲人一同创造的,这绝望世界之中的港湾仅仅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但村长无数次教导过所有人,拥有火种就是拥有希望。
而希望便是支撑着人们等待下去的‘火’,是让人们能熬过这寒冬这永夜的‘火’。
而如今,自己成了莫洛镇的“火”。
罗伊他不怕死,但他不能死,他是火种,是莫洛镇存在过的最后一个证明,他是整个莫洛镇所有人化为薪柴送出的一团火。
他要燃烧下去,他背负着最为沉重的命运。
他要燃烧下去,为其他人类带来莫洛镇的温度与光芒。
他要一直燃烧,直到新世界的到来,直到永夜与寒冬过去。
可空荡荡的房间,与空荡荡的内心,比寒冬更加冰冷的寒意在罗伊心中出现。
他咬紧着牙冠,肆意地流着泪。
突然,他起身抽出一旁的短刀,疯了一般地在一旁石墙上刻画着什么。
“伟大的女皇啊您为什么要抛弃我们”
“我们是最拥护您的信徒,但您却抛弃了我们”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您要抛弃那些信仰着您,相信着您能帮我们度过寒冬永夜的人呢”
“他们他们都是好人啊”
罗伊的抽泣着,沙哑的声音哽咽起来。
说到底,他也才是个刚成年的少年罢了。
他跪倒在一旁,痛苦地锤击着冰冷的地面,没有抱着任何希望的祈求起来。
“伟大的神明啊无论您是谁请您再一次注视我们”
“请您帮助我们度过这个寒冬吧,度过这个永夜吧”
“我愿意向您献上一切,我愿意成为【薪火】”
罗伊祈祷了一遍又一遍,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用短刀雕刻完了一个奇异的符号了。
那是一片雪花般的符号,他看着那个熟悉的符号,属于苍白女皇的符号。
就在他绝望之时,突然,一股七彩的光晕从他眼前这个雪花样式的符号中闪耀而出,瞬间吞没了罗伊。
一声古老而威严的声音似是从历史的尽头传来,轰鸣在罗伊的脑海之中。
“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