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地响起和那个名字一样清脆的笑声来,月亮在许明眼里渐渐变形,弯出个女孩的眉眼。
“许先生,您是真心喜欢我么?”
“许先生,那何夫人呢?”
“许先生,您可真是个混蛋。”
……
黑娃在他眼前晃了好久的手掌,才把许明从回忆里拉出来,然后被又被赏了个栗爆:“就你话多!”
一个念头而已。
但这个念头让他生出做贼的惴惴来,看一眼顾胜男,果真瞧见满眼的鄙夷:“狗改不了吃屎。”
她冷哼一声,不屑地偏过头,却猛地想起何婉给自己写的信:
要是他跟你提了她俩的名字,你再把这个给他。要是没有,你就留着自己用吧。
初看的时候,顾胜男并不信。
何婉已经顶漂亮顶漂亮了,这么死心塌地的跟许明,这混球还真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可想到同班两年的雨铃,顾胜男忽然对发小没有那么自信了。
两年功夫,她和雨铃早就到拉着手吃饭上厕所的地步了,没看过雨铃和许明有啥接触。
但混球刚刚那个眼神,这俩人中间绝对有什么。
顾胜男还是不回头,瓮声瓮气说:“何婉托我给你个东西,迟些回家我拿给你。”
“啊?”
许明惊了,乖媳妇儿到底给他准备了多少东西,怎么顾胜男也有?
“啊你母,京城四中的学习资料,你要不要吧。”
顾胜男越想越气,试卷啊,习题集啊!多金贵的东西?何婉才到京城多久,能弄到京城四中的资料,马上就给许明弄过来。
许明急忙说:“要啊,为什么不要?”
八五年晋南的高中生,不是大家不肯努力学习,实在是学习资源有限。
哪怕太岳五中教资强,也没有太多的试题卷子给学生做,有心学习的学生,大部分处于想卷没处使劲的情况。
四中的资料可是好东西哇!
“不过……怎么现在才说,为啥婉儿不直接给我?”惊讶,也可能是欣喜,许明问出口的时候,心里大致有了数。
直接给他,何爹何妈肯定一万个不同意,得有个中转站,但还是……
“何婉说,等你和我提雨铃和……”
“好汉,求放过。”许明捂住顾胜男的嘴,才没让第二个名字漏出来。
那个名字,他现在还不敢去想。
顾胜男斜睨他:“长点心吧,要是欺负婉儿,我给你碾平整了糊墙上。”
“哪能呢,真上墙了婉儿不更伤心?”许明连连陪笑。
看气氛还是不对,他只得生硬转移话题:“哪趟车落无烟煤记住了吧,我眯一会,车来了叫我。”
说完找个土堆一坐,手一揣脖子一缩,闭眼就是一副“充耳不闻”的样。
顾胜男杀人的眼神没起作用,正要过去和许明理论,黑娃抢先说:“母大虫,一会你是主力,我数车趟,你也眯会。”
……
不知是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还是写书太累,许明想着假寐装会鸵鸟,最后真睡了过去。
梦里,何婉背对他坐着,肩膀一耸一耸地。
可拉到怀里的时候,又变成另一张泪眼婆娑的脸,等他抬手,那张脸又模糊了。
没等看清,模糊脸庞的主人给他一耳光。
许明惊醒,发现黑娃在拍他的脸:“四哥,第一趟无烟煤列车过来哩!”
他四周望一圈,长长的轨道看不到边,天上半轮月亮,地上只有他们仨。
站起身拿了箩筐,许明长吐一截白气:“开工!”
想那么多干啥,学费还没凑齐哩。
顾胜男不愧是女人中的男人,男人中的战斗机。记住许明先前的提醒后,没一会就掌握窍门,搂煤又快又准,比黑娃和许明加起来还多一些。
箩筐拖不动了就倒出来,继续轻装上阵,比在田里拔草还利索。
搂累了,三人就换着歇,一边看炭,一边等下一趟煤车。
实话讲,哪怕一趟车抖下来的煤,三人也远远捡不完。不过这是农村嘛,有第二个人知道了,就有第二十个,第三十个。
到时候分给许明的可就少了,他还指着多捡几天,给家里改善改善生活。
千把块的债指不上这点,至少让老妈少蒸点馄饨馍。
直到天光大亮,三人组已经从西庄火车站,往西走了快十里路。
来来回回搂煤走的路,估摸有二三十里了。
哪怕顾胜男,脸上都有了一丝倦色。
许明拍了一把摇摇欲坠的黑娃,一通宵的体力劳动,让他有点吃不消了。“精神点,火车道外头就是县里了,把炭卖了,咱们下馆子吃顿好的。”
搂煤的时候,箩筐很快就装不下,许明坚持把煤块堆在这里,现在倒省了力。
不远处的铁丝网就破了个大洞,往外几百米是一大片空地。
初九是县里开过年第一个“集,空地已有了稀拉拉的摊儿,卖洋布的、出年货的不一而足,还有一家羊汤摊,摊主哆哆哆切着羊肉。
“咕咚!”
顾胜男和黑娃齐齐咽口唾沫,许明嫌弃地开始从煤堆里往箩筐装煤块:“出息,等下挣了钱,请你们羊汤喝到饱!”
刚说完,他的肚子咕了一声。
老脸挂不住,他埋头猛装,假装听不到哼哈二将的嗤笑。
刚要装满一筐的时候,顾胜男抓住许明的骼膊:“别装满,这么多你背得动?”
“瞧不起谁呢,我一大老爷们……”许明梗起脖子,硬是和黑娃把箩筐抱起来,往身上一背就要走。
刚走一步,他就失去重心翻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许明无力望天,心想煤捡多了也是一种苦恼哇。
“一边滚。”
还没和大地母亲温存一会,顾胜男一脚把他掀了个滚。
只见母大虫扛起扁担,黑娃狗腿子一样把麻绳系在扁担上。
“嘿噫!”
顾胜男屈膝沉胯,力从地起,嗓子眼闷一声吼出来,两箩筐煤块就被她扛了起来。
“废物。”她鼻孔里出气,冷哼一声挑起扁担,步伐平稳地钻过破洞,往集上去了。
那可是三百来斤哇!
普通成年男性,能挑这担子从村东走到村西,就是一把庄稼好手,说媒的要踏破门坎的。
但比胜男同志差得远咯。
不是她干了一宿活,这担子还能多加一百斤。
“四哥,咱也走,总不能比不过女同志。”
从小被顾胜男揍到大的黑娃,一点记性不长,还想着和她掰腕子。
许明翻个白眼,和他一人一边抬起最后一个满筐:“算球吧,你忘了前年燕婶在屋头躺了半月?”
黑娃这回猜对了:“日他仙人,母大虫打的?”
“就一拳头。”许明认真补充。
黑娃突然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脖子决定,今天不和顾胜男说脏话了,好男不跟女斗。
等俩小伙气喘吁吁地把煤筐搬下来,顾胜男已经在集上占好摊子。
得知还剩一点没弄下来,在将两位男同志鄙视一番后,她又跑了一趟。
最后一点煤块倒出来,顾胜男抹了把汗双手叉腰:“瞅这堆头,少说六百几十斤了,许明,咱怎么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