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海上的烈火还在燃烧时,消息尚未传到北方。
陆地上,另一场碰撞已在滦河畔悄然打响。
丘福率领五千燕山前卫营,奉朱棣之命,以最快速度抵达了滦州外围。
然而,这位外表粗犷的悍将,行动间却透着一股与其外貌不符的谨慎。
他清楚自己要面对的,是在石河谷击溃了二十万大军的辽东精锐。
轻敌,就是找死。
因此,他没有急于率军进驻滦州城。
而是在城外三十里处,一处地势开阔、易守难攻的高地上安营扎寨。
营寨的木桩刚刚砸稳,他便从中军大帐下达了一系列命令。
“传令!”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在简陋的帐篷里回荡。
“命张武,带一百人沿滦河北上,探查三十里。”
“命李三,带一百人向东进入丘陵,同样探查三十里。”
他一连派出五支斥候,皆由最精干的老兵组成。
这些斥候如五根探出的手指,呈扇形向滦州四周小心翼翼地摸去。
他们的任务,是嗅出任何可能隐藏在暗处的辽东军踪迹。
一名亲信校尉忍不住进言道:“将军,何需如此麻烦?”
“依末将看,辽东军不过是仗着火器守城罢了。”
“我们大军直接开进滦州,以雷霆之势控制全城,谅他们也不敢如何!”
丘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你懂个屁!”他毫不客气地骂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你当蓝玉养的兵是吃素的?”
“在没摸清敌人底细之前,把五千兄弟的命押在一座孤城里,那是蠢货才干的事!”
这番话骂得那名校尉满脸通红,不敢再多言。
丘福知道,打仗不能只凭一股血气。
为王爷守住这片地、抢到这里的粮,每一步都必须踩实。
然而,丘福虽足够谨慎,他面对的却是一只更狡猾的狐狸。
就在他派出斥候的同时,瞿能率领的三千骑兵早已化整为零。
他们以百户为单位,分成数十支小队,如幽灵般潜伏在滦州周边的丘陵与密林之中。
一处隐蔽的山坳里,瞿能正坐在一块石头上,就着水囊啃着一块能硌掉牙的干饼。
他身边,围着几名同样精悍的骑兵百户。
一名百户擦拭着马刀,有些按捺不住地问道:“将军,燕军的探子出来了,一共五路,要不要动手?”
瞿能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不急。”
他摇了摇头,脸上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丘福这是在撒网,我们现在冲上去,无论输赢都会暴露位置,正中他下怀。”
石河谷一战后,瞿能变了很多。
他牢记着蓝玉的教悔——绝不在敌人选择的时间和地点,打他想打的仗。
他在等。
等一个由他自己创造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傍晚时分,滦河的一处渡口。
张武率领的五十名燕军斥候,在完成白天的侦察后,正准备回撤复命。
一路探查顺利,没有发现任何辽东军的踪迹。
这让他们的警剔性在不知不觉中降到了最低。
斥候们牵着马,三三两两地走上渡口的浮桥,已经开始说笑着,讨论回营之后去哪喝两盅。
他们没有注意到,河对岸那片看似平静的芦苇荡里,有数百双眼睛已经盯了他们很久。
瞿能亲率两百精锐骑兵,就埋伏在此。
他看着那些毫无防备的燕军斥候走到了浮桥中央。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是绝佳的屠宰场。
瞿能缓缓举起右手,然后猛地向下一挥。
“杀!”
一声令下,两百名辽东骑兵瞬间从芦苇荡中冲出。
他们马蹄裹布,人人衔枚,奔跑起来竟没有发出太大声响。
等燕军斥候发现他们时,对方已经冲到了河边。
冲在最前的辽东骑兵齐齐摘下背上的短弓。
“嗖!嗖!嗖!”
一片箭雨骤然复盖了整座浮桥。
“噗!噗!”
毫无防备的燕军斥候瞬间被射倒一片,惨叫声顿时四起。
“敌袭!是辽东军!”
张武到底是老兵,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拔出腰刀,嘶吼道:“结阵!结圆阵!”
剩下的燕军斥候虽惊不乱,常年在朱棣严苛训练下的本能接管了身体。
他们迅速丢下马匹,背靠背地在浮桥上结成一个小型防御圆阵。
外围的士兵举起小盾,将长矛斜斜指向前方。
阵型刚刚结好的瞬间,瞿能率领的骑兵已经冲过浮桥,狠狠撞了上来。
“铛!”
战刀砍在盾牌上,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长矛捅进马腹,带起一阵阵血雾。
战斗瞬间进入白热化。
瞿能一马当先,手中长槊一挑,就将一名燕军士兵连人带盾挑飞出去,重重砸进冰冷的河水里。
他身边的辽东骑兵也个个悍不畏死,围绕着圆阵不断游走劈砍,利用骑射一点点蚕食着对方。
然而,让瞿能微感惊讶的是,眼前这支区区数十人的燕军竟展现出了惊人的顽强。
他们的阵型虽被冲击得摇摇欲坠,却始终没有崩溃。
一人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补上。
每个士兵的脸上都没有恐惧,只有一股凶悍的杀气。
瞿能心中一凛。
他终于明白,大帅为何那般看重朱棣。
只看这支斥候,便知朱棣练出的兵,确实是硬骨头。
浮桥之上,鲜血染红了木板,尸体层层叠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
是丘福的援军。
瞿能眼神一凝,知道不能再恋战。
他毫不尤豫地拨转马头,发出一声响亮的呼哨。
“撤!”
所有辽东骑兵闻令,立刻如潮水般脱离战斗,交替掩护着向来时方向飞速撤退,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等到丘福率领大队人马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战斗早已结束。
渡口之上,只留下数十具燕军斥候的尸体和满地狼借。
丘福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脸色铁青。
数里之外的山坡上,瞿能勒住战马,回头望向那火光闪动的渡口。
他抬手擦去嘴角因刚刚用力过猛而渗出的一丝血迹,眼神前所未有的凝重。
这一刻,他们都意识到,自己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滦河畔的第一声金铁交鸣,预示着接下来的争夺,将会远比想象中更加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