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既已下定决心,整座帅帐内的空气,都仿佛凝结成了刀锋。
他需要一把足够快的刀,去执行这个计划。
一把够狠,也足够听话的刀。
一个名字,瞬间浮现在他脑海。
“来人!”朱棣对着帐外沉声喝道。
帐帘掀开,一名亲兵快步而入,单膝跪地,甲胄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传令,命燕山前卫指挥使丘福,即刻来见!”
“遵命!”
亲兵领命,转身快步退了出去。
姚广孝立于一旁,看着朱棣,枯瘦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王爷,选对了人。
丘福,行伍出身,悍不畏死,性如烈火。
最要紧的是,他对燕王府的忠诚,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让他去办这种“脏活”,远比派任何一个心思深沉的勋贵将领都更稳妥。
不多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帐外由远及近。
人未至,一股夹杂着风尘与煞气的彪悍气息,已扑面而来。
“末将丘福,参见王爷!”
丘福大步流星跨入帐中,在帅案前五步处站定,抱拳行礼,声如洪钟。
他身形魁悟,面膛黝黑,络腮胡子如同钢针。
整个人,便是一座会走路的铁塔。
那双不大的眼睛里,闪着野狼般的光。
这段时日的整军,他身上的兵痞习气已被彻底磨去。
取而代代之的,是职业军人独有的冷酷与自信。
由他一手操练的燕山前卫,如今已是全军之中纪律最严、杀气最重的一支精锐。
朱棣看着眼前的爱将,心中满意。
这是他接手这个烂摊子后,亲手提拔的第一个将领。
丘福,就是他朱棣在这支新军中立起的一面旗。
“丘福。”朱棣的声音,平直得不带一丝温度。
“末将在!”丘福朗声应道。
“本王有一件要紧差事,交给你。”
“请王爷吩咐,末将万死不辞!”丘福的回答,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朱棣从帅案后走出,亲自来到丘福面前。
他伸出手,重重拍了拍丘福那坚如铁石的肩膀。
“本王,给你五千精骑。”
他转身,指着身后的舆图,手指点在了“滦州”二字上。
“命你,即刻带兵,前往滦州。”
“一个月也好,半个月也罢,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法子。”
朱棣转过身,盯着丘福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本王只有一个要求。”
“我要滦州的府库,是满的。”
“那里的田地,是在为我燕军产粮。”
“那里的官道上,要看不到一个辽贼的影子。”
“可能做到?”
朱棣没有解释缘由,也没有诉说困境。
他相信,丘福不需要知道这些。
他只需知道,这是他朱棣的命令。
丘福的脸上,没有丝毫尤豫,甚至没有去看一眼地图。
王爷的手指在哪,他的刀就砍向哪。
“末将,定不辱命!”他重重抱拳,沉声回答。
丘福就是这种人。
耿直,简单,甚至粗暴。
也正因如此,他此刻才显得无比可靠。
他象是想起了什么,沉吟了一下,问道:“王爷,末将只有一个问题。”
“说。”
“若……滦州当地守军与官吏,不肯配合,当如何?”
丘福是粗人,但他不傻。
他知道,滦州是朝廷州府,那里的官员是朝廷命官。
燕军虽奉旨平叛,却无权接管地方军政,这里面的分寸不好拿捏。
然而,朱棣的回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
他冷冷看着丘福,说道:“你只要记住一句话。”
“你是我燕王府的兵,是我朱棣的将。”
“你的腰牌是燕王府发的,你的粮饷是本王给的。”
“出了这永平府的地界……”
朱棣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你看谁不顺眼,便可砍了。”
“天塌下来,本王替你顶着。”
这番话,无异于一道先斩后奏的王令。
丘福那双不大的眼睛里,瞳孔猛地一缩。
他要的,就是王爷这句话。
有了这句话,到了滦州,便再无顾忌。
什么朝廷法度,什么地方官吏,在他丘福眼中,都抵不过王爷的一道军令。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象一头即将出笼的猛兽。
“末将,明白了!”
他再次重重一抱拳,声音里透着一股嗜血的兴奋。
“去吧,”朱棣挥了挥手,“兵马粮草,都已备好,即刻出发。”
“是!”
丘福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坚决的背影,朱棣知道,当丘福的刀在滦州砍下第一个不听话的脑袋时,自己与蓝玉,便再无区别。
但他,别无选择。
……
与此同时,辽东,定辽卫。
总管府内,情报司的空气里弥漫着墨汁与潮湿纸张的味道。
蒋??将一份刚刚汇总的情报,快步送至蓝玉案前。
“大帅,最新消息。”
蒋??的手指在地图上一点,沉声道:“永平府外围的眼线急报,燕军大营有五千骑兵出动,正向滦州方向急进,领兵的是朱棣新提拔的悍将,丘福。”
蓝玉的目光落在地图上“滦州”那个点上,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到底还是坐不住了。”
朱棣的每一步,几乎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南京断其粮草,海上又有黑龙舰队掐其补给。
朱棣这头被困住的猛兽,除了回头撕咬自己人,别无他法。
而滦州,这块离他最近的肥肉,自然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这是要自己动手抢粮了。”一旁的周兴低声道。
“抢?”
蓝玉冷笑一声,“也得问我答不答应。”
他头也不抬,对着门外亲兵喝道:“去,传瞿能将军。”
“是!”
很快,一身戎装的瞿能快步入堂,甲叶碰撞,铿锵作响。
石河谷一战后,如今的他顾盼之间,已然有了一股真正的大将风范,但看向蓝玉的眼神,依旧充满敬畏。
“大帅,您找我?”
蓝玉点了点头,指着地图上的滦州。
“朱棣,坐不住了。”
他将情报告知瞿能。
“他放出一条饿狼找食吃,现在,我派你这条更凶的猎犬,去好好会会他。”
“你带上骑兵营,即刻出发,务必赶在丘福之前,进驻滦州外围。”
瞿能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他猛地一抱拳,朗声道:“大帅放心!末将保证,将那丘福的人头给您提回来!”
“不。”
蓝玉却摇了摇头。
“我不要人头。”
他看着瞿能,神色变得严肃。
“记住了,我们这次的目标,不是攻城拔寨。”
蓝玉的手指,在滦州城外的官道、渡口、林地间缓缓划过。
“我们的目标,是袭扰,是破坏。”
“我要你象个影子一样缠着他,像牛虻一样叮着他。”
“让他想吃的东西吃不到嘴,吃到嘴里的也咽不干净。”
“我要你,把滦州,变成一块他朱棣吞不下、也吐不出的硬骨头。”
“明白吗?”
瞿能愣了一下。
随即,他脸上那种渴望正面厮杀的亢奋,渐渐被一种更阴冷的狞笑所取代。
他懂了。
大帅这是要用钝刀子割肉,要不断地给敌人放血。
直到把那头饿狼,活活饿死、拖死在觅食的路上。
这比一刀砍了对方,要狠得多。
“末将,明白。”
“去吧。”
蓝玉挥了挥手。
“让朱棣知道,在这北方,不是他想要什么,就能拿到什么。”
“遵命!”
瞿能领命,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两股扬起的烟尘,在北地萧瑟的秋风下,朝着同一个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