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的黑色王旗出现在了永平府的城头。
城门缓缓关闭。
那扇厚重的包铁大门发出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城内与城外。
也隔绝了十几万溃兵最后一丝逃跑的希望。
燕山卫士们行动迅捷,冰冷的甲胄碰撞声回荡在城墙上。
他们接管了防务,控制了所有要道。
营地里的溃兵们愈发不安。
他们不知道这位以治军严酷而闻名的燕王接下来要做什么。
但他们能感觉到,一种危险的气息正在逼近。
……
第二天,一大早。
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一阵急促的鼓声划破了营地的死寂!
咚!咚!咚!
战鼓声沉闷而有力,一下一下地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千户以上将领,立刻到帅府前校场集合!”
“所有千户以上将领,立刻到帅府前校场集合!”
“胆敢迟到者,斩!”
传令兵骑着快马在营地里来回高声呼喊着,马蹄踏起冰冷的泥浆。
那些还在睡梦中的将领们被惊得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们手忙脚乱地穿着自己那身满是褶皱的盔甲,脸上全是惊慌失措的表情。
燕王终于要动手了!
永平府帅府,原本是耿炳文的中军大帐所在地。
现在,这里已经换了主人。
帅府前的校场不算很大,但也足以容纳下数百人。
当那些幸存的千户以上级别将领们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赶到这里时,校场之上已经站满了人。
足足有三百多人。
这些人就是当初那二十万大军的中高层骨干,也是那场耻辱性大溃败的直接见证者和参与者。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眼神躲闪,脸上都带着心虚和不安。
校场的最前方临时搭建起了一座高台。
高台之上摆着一张宽大的帅案。
帅案之后端坐着一个人。
正是燕王朱棣!
他的身后站着那个身穿黑色僧袍的姚广孝,垂着眼帘,仿佛入定。
而在高台的两侧和下方,则整齐地站立着数百名燕山卫士。
他们手持长刀,面覆铁甲,沉默得如同一尊尊没有生命的石雕。
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冰冷的肃杀之气,让在场的所有将领都感到一阵阵的寒意。
整个校场安静得吓人。
只剩下清晨的冷风吹过众人衣甲时发出的那种“呜呜”的声音。
没有人敢说话,也没有人敢乱动。
所有人都低着头,用眼角的馀光偷偷地打量着帅案后那个沉默不语的王爷。
朱棣什么话也没说。
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
他用一种冰冷的、审视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一张张徨恐不安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种沉默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
有些胆子小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终于,在所有人都快要被这种压抑的气氛逼疯的时候,朱棣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也很平静,但却清淅地传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开口问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问题。
“石河谷之战,耿炳文下令撤退之时。”
“是谁,第一个带头逃跑的?”
嗡——!
朱棣的这句话象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整个校场瞬间就炸了锅!
所有将领都猛地抬起了头!
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恐慌!
第一个逃跑的?
这个问题太狠了!
太毒了!
这是要秋后算帐!
校场上瞬间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不敢去看身边人的眼睛。
他们生怕自己的一个眼神就会被人误会。
毕竟当时那种情况兵败如山倒,谁是第一个逃的,谁是第二个逃的,谁又是被溃兵裹挟着逃的?
谁又能说得清楚?
逃跑是事实,但谁也不愿意去背上“第一个逃跑”这个足以诛灭九族的罪名!
朱棣的目光缓缓地从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那平静的背后却隐藏着一股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的力量。
“怎么?”
“没人说?”
朱棣的声音提高了一点。
“都是哑巴了?”
校场上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朱棣的嘴角慢慢地向上翘起,露出了一丝冰冷的、残酷的笑容。
“好。”
“很好。”
“既然你们都不愿意说,那就让本王来帮你们回忆回忆。”
说完,他对着身后的姚广孝轻轻地点了点头。
一直垂着眼帘的姚广孝在这一刻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从宽大的僧袍之中取出了一本厚厚的名册。
然后,他缓步走到了高台的前方。
他打开名册,用他那特有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板语调,开始念出了第一个名字。
“武定侯郭英麾下,参将,李三。”
随着这个名字被念出,人群之中一个身材高大的武将身体猛地一颤!
他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额头上瞬间冒出了黄豆大的汗珠!
姚广孝并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念着手中的名册。
“石河谷炮声响起,汝部尚未与敌接战便擅自后撤,动摇军心。”
“溃退途中为求自保,斩杀同袍,抢夺马匹。”
“其罪,当诛。”
姚广孝念完,合上了名册的一页。
他抬起头,目光准确地落在了那个叫李三的参将身上。
“李将军,”姚广孝的声音依旧平静,“贫僧说的,可对?”
那个名叫李三的参将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不是的……我……”
他还想辩解,但帅案后的朱棣已经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在桌案上轻轻地敲了一下。
咚。
这一下声音不大,但却象是一道催命的符咒!
高台两侧,两名早就等侯多时的燕山卫士如同两头矫健的猎豹,一个箭步就冲进了人群!
他们甚至都没有去看李三的脸,只是根据他所在的位置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骼膊!
然后,就象拖一条死狗一样,直接将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末将冤枉!”
李三终于崩溃了,开始疯狂地挣扎着哭喊着!
但燕山卫士的手臂却象是两把巨大的铁钳,让他根本动弹不得!
他被粗暴地按倒在了高台之下那片冰冷的土地上!
一名身材魁悟、赤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皮裤的刽子手从旁边走了过来。
他的手中提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鬼头大刀。
“王爷!”李三还在绝望地嘶吼,“我叔父是武定侯!您不能杀我!您不能——”
他的嘶吼戛然而止!
因为朱棣已经抬起了自己的手,然后缓缓地挥下!
噗嗤!
一道血光闪过!
一颗还带着惊恐和难以置信表情的头颅高高地飞了起来!
然后重重地落在了地上,滚了几圈,停在了众将领的脚下。
脖腔里滚烫的鲜血喷出了一丈多高!
温热的血溅到了最前面几个将领的脸上、盔甲上。
整个校场瞬间被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给彻底笼罩!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血腥的一幕给吓傻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具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看着那颗死不暝目的头颅。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燕王他……他真的敢杀人!
他连武定侯的面子都不给!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高台之上,姚广孝再次打开了手中的名册。
他那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
“长兴侯耿炳文旧部,游击将军,赵四。”
人群中又一名将领脸色瞬间惨白!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斗起来!
“汝于溃败之时,非但不思组织兵力抵挡,反而带头冲击中军帅帐,动摇帅旗,致使全军彻底崩溃!”
“其罪,当诛!”
“不!不是我!是他们!是他们先跑的!”赵四指着身边的人惊恐地尖叫起来。
但朱棣已经再次敲响了桌案。
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永平卫指挥同知,马五。”
“汝身为本地卫所主官,非但不思协防,反而于溃兵过境之时紧闭城门。后见大势已去,又擅开城门,带头抢掠府库!”
“其罪,当诛!”
“王爷!我是为了保全永平阖城百姓啊!我冤—”
噗嗤!
……
姚广孝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地念出来。
朱棣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敲击在桌案之上。
刽子手的鬼头大刀一次又一次地挥下!
噗嗤!
噗嗤!
噗嗤!
鲜血飞溅!
人头滚滚!
起初,人群还会发出一阵阵的惊呼和骚动。
但到了后来,整个校场已经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麻木了。
他们呆呆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同僚”被从人群中拖出去,砍掉脑袋。
恐惧已经达到了顶点。
他们甚至连颤斗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几颗血淋淋的人头在高台之下堆成了一座小小的京观。
浓烈的、刺鼻的血腥味几乎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阵的作呕。
终于,姚广孝念完了最后一个名字。
他合上了那本宛如“生死簿”一般的名册,缓缓地退回到了朱棣的身后。
整个校场只剩下了风声,和尸体流出的鲜血滴落在地上的“滴答、滴答”的声音。
朱棣缓缓地从帅案后站了起来。
他走到高台的边缘。
用他那平静的、但却充满了巨大压迫感的目光,扫过下方那些吓破了胆的幸存将领们。
他看着他们那一张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
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冷冷地说道:
“从今天起。”
“本王的军中。”
“没有逃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