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心士气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
看不见,也摸不着。
但它却能实实在在地决定一支军队的战斗力。
一场酣畅淋漓的海上大捷,就是最好的催化剂。
让整个辽东的军心民心,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沸点。
军营里,士兵们的训练更加克苦了。
工坊中,工匠们的干劲也更足了。
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充满希望的神采。
似乎耿炳文那所谓的二十万平叛大军,已经不再是什么可怕的威胁。
而只是一个即将被他们狠狠踩在脚下的跳梁小丑。
然而,就在整个辽东都沉浸在这种乐观的氛围中时,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客人却不请自来了。
这天下午。
负责警戒的斥候,在距离定辽卫三十里外的一处官道上,截住了一支约莫百人规模的队伍。
这支队伍没有携带任何重型兵器。
为首之人还高高举着一面代表着大明兵部的旗帜。
他们自称是来自南京的朝廷使团,奉皇帝之命前来辽东宣读圣旨。
消息很快便传回了军政总管府。
“朝廷的使者?”
耿璇接到通报后,眉头立刻就皱了起来。
他第一时间来到了蓝玉的书房。
“大帅,这帮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耿璇的脸色沉了下来:“依末将之见,这怕不是什么好兆头。”
“不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是一场鸿门宴!”
“咱们要不要干脆不让他们进城?”
蓝玉此时正在一张新的图纸上勾画着什么,那似乎是一种全新结构的火炮炮架。
听到耿璇的话,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淡说道:“让他们进来。”
“噢?”耿璇有些意外,“大帅,您……”
“既然是客,哪有把客人拒之门外的道理?”蓝玉放下手中的炭笔,抬起头看向耿璇。
他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再说了,我也很好奇。”
“朱元璋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跟我说些什么。”
“正好,也让咱们辽东的弟兄们都好好听一听。”
“听一听那位坐在南京皇宫里的万岁爷,是如何‘体恤’咱们这些为他流血卖命的边关将士的!”
耿璇虽然依旧有些担忧,但也只能拱手领命。
“是,末将明白了!”
很快。
那支打着“兵部”旗号的使者队伍,就在辽东骑兵的“护送”之下,缓缓驶入了戒备森严的定辽卫城。
为首的是一名约莫四十岁左右的兵部郎中,名叫刘成。
此人,蓝玉还有些印象。
当年他还在京城身为凉国公的时候,这个刘成还只是兵部里一个不起眼的主事。
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得罪了吏部的人,差点就被革职查办。
还是蓝玉看他为人还算本分,便随口说了一句话,保下了他。
没想到。
几年不见,他竟然已经升任郎中,还成了代表朝廷来给自己这个“反贼”下最后通谍的信使。
世事还真是讽刺。
……
军政总管府,大堂之内。
气氛凝重得落针可闻。
蓝玉高坐于那张原属于辽东都指挥使的虎皮大椅之上。
下手两侧,耿璇、曹震、瞿能等一众辽东内核将领按刀而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象刀子一样,落在了大堂中央那个身穿绯红官袍的男人身上。
刘成只觉得自己的双腿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从那些骄兵悍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骇人杀气。
他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接下来有一句话说得不对,立刻就会被这群凶神恶煞的武夫给当场拖出去剁成肉泥。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卷明黄色的圣旨,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显得庄严的声调,高声宣读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凉国侯蓝玉,本系淮右布衣……”
圣旨的内容又臭又长。
无非就是先历数了一遍蓝玉过往的所谓“赫赫战功”,以彰显皇帝对他的“知遇之恩”。
随即话锋一转,又开始严厉地痛斥他如何“心生怨怼,姑负圣恩”,如何“擅杀监军,形同叛逆”。
最后才图穷匕见。
表示皇帝“念其旧功,不忍加诛”,只要他现在立刻“自缚请罪,解散叛军”,将耿璇等一众“叛乱首恶”绑送京师。
那么,皇帝或许可以看在他已故姐姐,也就是太子妃的份上免他一死,只是将其圈禁于凤阳祖宅,了此残生。
这,就是来自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最后通谍。
一份看似给了活路,实则充满了傲慢与蔑视的无稽之谈。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
霎时间,将领中响起了几声压抑不住的冷哼和嗤笑。
自缚请罪?
解散叛军?
还要将自己的兄弟绑送京师,去换一条苟延残喘的狗命?
这是把他们大帅当成什么人了?
一个摇尾乞怜的懦夫吗?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刘成念完圣旨,早已是满头大汗。
他战战兢兢地将圣旨捧在手中,等待着蓝玉的最后审判。
然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坐在主位之上的蓝玉,听完这份几乎等同于羞辱的圣旨,非但没有暴怒,反而笑了。
他笑得很平静。
那平淡的笑声在大堂内缓缓回荡,却让刘成感到了一股比任何咆哮都更加令人胆寒的凉意。
蓝玉缓缓从虎皮大椅上站了起来。
他一步步走下帅台。
来到了刘成的面前。
他没有去看瑟瑟发抖的刘成,只是伸出手,从他手中拿过了那卷散发着龙涎香的圣旨。
然后。
当着所有人的面,蓝玉做出了一个让刘成险些当场吓晕过去的动作。
他双手轻轻一用力。
“嘶啦!”
一声脆响!
那卷代表着无上皇权的明黄色圣旨,被他轻描淡写地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紧接着。
他又将那撕成两半的圣旨再度对折。
再撕!
再对折!
再撕!
直到那卷曾经像征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圣旨,在他的手中化作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纸片。
蓝玉随手将那些碎纸片扔进了一旁正熊熊燃烧的火盆之中。
橘红色的火焰瞬间便将那些写满了所谓“皇恩浩荡”的废纸吞噬殆尽。
蓝玉看着那跳动的火焰,语气平静得就象是在说一件再也寻常不过的小事:“回去告诉朱元璋。”
“他自己坐的那张龙椅是怎么来的,想必他还没有忘记。”
“让他洗干净脖子。”
“等着我。”
……
当天傍晚。
早已是魂不附体的刘成,被“礼送”出了定辽卫城。
临行前,他被带到了蓝玉的书房。
那位刚刚还当众撕碎了圣旨的“大反贼”,此时却象是一个许久未见的故人一般,心平气和地招待了他。
蓝玉甚至亲自为他倒上了一杯热茶:“刘大人,此去路途遥远,山高水长,多多保重。”
“这……这……罪臣不敢当……不敢当啊……”刘成结结巴巴地想要推辞。
“没什么敢不敢当的。”蓝玉摆了摆手,“你是朝廷的官,我是辽东的反贼,你我各为其主。”
“今日我让你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并非是念什么往日的旧情。”
“而是想让你帮我一个小忙。”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钱袋,放在了桌上。
“这里面是一些盘缠,想必足够你安安稳稳地回到南京了。”
“另外,我还想托你给南京城里两位我的故人带一句话。”
刘成闻言,身体又是一抖。
“不知……不知……侯……大帅,是要罪臣给谁带话?”
“宋国公,冯胜。”蓝玉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名字,“颍国公,傅友德。”
“你只需要见到他们之后,替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一句话就是了。”
“北地苦寒,故人安好,勿念。”
“雪崩之时,莫立于山下。”
说完。
他挥了挥手。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