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亨那颗死不暝目的头颅,就那样孤零零地躺在大堂冰冷的地面上。
那双睁大的眼睛里,还残留着临死前的惊恐和不信。
堂下所有的辽东将领都低着头。
没有人敢去看那颗头颅。
更没有人敢去看主位上那个正在悠然喝茶的男人。
大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蓝玉将杯中的热茶一饮而尽。
然后他将茶杯重重地顿在了桌子上。
“砰!”
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却让堂下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狠狠抽搐了一下。
蓝玉的声音依旧平静:“没人有意见了?”
以耿璇为首,所有辽东将领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半分桀骜,只剩下绝对的服从:“末将等,谨遵大帅号令!”
他们终于明白了。
眼前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那种需要靠拉拢和平衡来坐稳位置的普通枭雄。
他是一个说一不二的绝对霸主!
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很好。”蓝玉满意地点了点头。
“都起来吧。”
“谢大帅!”
众人这才如蒙大赦,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
蓝玉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吓得脸色惨白、几乎快要晕厥过去的文官孙承身上。
“孙经历。”
“下……下官在!”孙承一个激灵,连忙出列,声音都在发抖。
蓝玉淡淡地说道:“派人把这里收拾干净。”
“是!是!下官马上就去!”孙承如蒙大赦,点头哈腰地准备退出去。
“等等。”蓝玉叫住了他。
“大帅……还有何吩咐?”孙承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蓝玉从椅子上站起来,语气不容置疑:“从现在起,你还有耿璇,你们两人跟着我。我要亲自去清点一下咱们辽东的家底。咱们要跟皇帝老儿掰手腕,总得先知道自己手里到底有几斤几两的本钱。”
……
半个时辰后。
蓝玉带着一众内核将领来到了定辽卫最大的府库。
这里是整个辽东都司的钱袋子。
一排排巨大的仓库戒备森严。
蓝玉命人打开了其中一间存放银两的库房。
当那扇沉重的大门被缓缓推开时。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当他们看清库房内的景象时,不少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失望。
只见偌大的库房里,只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十几只上了锁的大箱子。
显得空空荡荡。
“打开!”蓝玉命令道。
士兵们立刻上前,用刀劈开了箱子上的大锁。
箱盖打开,里面露出了白花花的银锭。
只是数量着实有些可怜。
孙承上前拿起帐本,颤颤巍巍地汇报道:“回……回大帅,库中现存的官银,共计……共计一万八千三百二十七两。”
“就这么点?”曹震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可是一个都司的府库啊!
养着数万大军,管着数百里疆域。
帐上居然只有不到两万两银子?!
蓝玉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
他又指向旁边另一间更大的库房:“那里呢?”
“那里……那里存放的是宝钞。”孙承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库门打开。
里面的景象倒是比银库要“壮观”得多。
只见一摞摞的大明宝钞堆得象小山一样高。
但是在场的将领们却没有一个人露出喜色。
谁都知道,大明宝钞从发行开始就一直在疯狂贬值。
尤其是在他们这些边关之地,这玩意儿几乎就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有时候拿着一贯宝钞,甚至都换不来一斗米。
“折算成现银,大概有多少?”蓝玉问道。
孙承的冷汗都下来了:“大帅……这个……这个不好算……若是按照朝廷的官价……大概能值个……十来万两……”
“若是按市价呢?”蓝玉追问道。
“市价……”孙承的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市价……恐怕……连五千两都换不到……”
此言一出,众人一片哗然。
“他娘的!搞了半天,咱们就是一群穷光蛋啊!”
“这点钱,怎么养得活咱们这几万弟兄?!”
不少将领都开始抱怨起来。
蓝玉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没钱就没法招兵买马,没法打造兵器,没法收买人心。
这个财政状况,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得多。
“去粮仓看看!”蓝玉冷冷地说道。
一行人又来到了城中最大的粮仓。
这里的景象倒是让众人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
一座座高大的粮仓之内,堆满了金黄的谷物。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粮食的香气。
负责粮仓的仓大使连忙上前汇报道:“回大帅!我定辽卫各处官仓,共计存粮二十八万石!”
“二十八万石……”蓝玉默算了一下。
按照一人一天一升米的消耗,省着点吃,倒也足够五万大军吃上个一年半载的。
“不错。”蓝玉点了点头,“传我命令!从即日起,所有粮仓由我的亲兵接管!任何人没有我的手令,不准擅自调动一粒粮食!”
“是!”
看完了钱和粮,最后便是最重要的武库。
当武库的大门被打开时,一股冰冷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只见巨大的仓库之内,刀枪如林,甲胄如山!
一排排的架子上挂满了崭新的长枪、佩刀,还有制式的铠甲。
墙壁上则挂着一捆捆的强弓和一壶壶的箭矢。
这里的储备倒是十分充足。
武库的主官一脸自豪地说道:“回大帅!库中存有各式长枪三万杆,佩刀两万柄,各式甲胄一万五千副,强弓八千张,箭矢……五十万支!”
众将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喜色。
有了这些兵器甲胄,他们随时都可以再拉起一支大军来!
然而蓝玉的脸上却依旧没有笑容。
他亲自从架子上取下了一柄崭新的佩刀。
“锵”的一声,拔刀出鞘。
寒光一闪。
他随手在旁边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柱上用力一劈。
“咔嚓!”
木柱应声而断。
但是!
“铛!”
一声脆响!
那柄看起来锋利无比的佩刀,刀刃上竟然出现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蓝玉的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他又走到一副铠甲面前,用手指在那冰冷的甲叶上用力一敲。
发出的是那种有些沉闷的“噗噗”声。
“炼铁的时候,加了太多炭了。”蓝玉的声音冰冷无比,“这种铁又脆又软,根本就挡不住重箭!”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武库主官,冷冷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精良兵器?”
那名主官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大……大帅……这……这些都是工部统一调拨过来的……下官……”
蓝玉没有理他。
他又走到了存放火药和火铳的局域。
打开一个火药桶,里面装的是他预料之中的那种最原始的粉末状黑火药。
他又拿起一杆三眼火铳,掂了掂分量,看了看那粗糙的铳管。
他不用试就知道,这玩意儿的射程绝不会超过三十步。
而且炸膛的几率,恐怕比打中敌人的几率还要高。
看完这一切,蓝玉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钱没有。
兵器看似很多,实则大半都是劣质的残次品。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粮食还算充足。
这就是他手上全部的家底。
就凭这点东西,要去跟坐拥整个天下、国力正处于巅峰时期的大明王朝硬碰硬?!
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大帅……”耿璇看着蓝玉那难看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凑了上来,“咱们……咱们是不是再从长计议……”
他身后的那些辽东将领,脸上的兴奋之色也早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忧虑。
跟着蓝玉造反,他们是一时冲动,是被逼无奈。
可现在看清了双方实力那如同天堑一般的巨大差距之后,不少人的心里都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蓝玉将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
他知道,如果现在自己也表现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那他刚刚才用血凝聚起来的军心,立刻就会土崩瓦解!
他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所有忧虑都压了下去。
然后他缓缓地转过身看着众人。
他的脸上不但没有丝毫的沮丧,反而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狂傲的笑容:“怎么?怕了?就凭这些破铜烂铁,就想让你们还没开打就先认输了?”
他猛地将手中那杆劣质的火铳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告诉你们!”
“钱没了,老子可以去抢!去挣!”
“兵器不好,老子可以自己造!造出比他们好十倍!百倍的!神兵利器!”
“我蓝玉打仗,从来就不是靠这些死物!”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空旷的武库之中回荡不休!
“我靠的!”
“是人!”
“是我和你们!是我们这些敢把皇帝拉下马的脑袋!”
“还有我们这腔不甘心被人当成猪狗一样宰杀的热血!”
他这番极具煽动性的话,让那些原本已经心生退意的将领们眼中,又重新燃起了一丝光芒。
是啊!
他们怕什么?!
反正横竖都是一死!
跟着蓝玉,或许还能杀出一条生路来!
就在这时,蓝玉的目光落在了孙承的身上。
“孙经历。”
“下……下官在。”
蓝玉用手指着地上那一堆堆的劣质兵器问道:“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来的?”
孙承不敢怠慢,连忙回答道:“回大帅,大多……大多都是从城外的官办铁厂和火药局生产出来的……”
“很好。”
蓝玉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对曹震和耿璇下达了他的第一道整顿内部的命令:“你们两人,立刻去将都司衙门里所有跟军械、钱粮、军屯有关的帐本全部给我找出来!一张纸都不许漏掉!然后把它们全部封存!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翻看!”
“末将遵命!”两人齐声应道,立刻带人离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在场的众人都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们知道。
大帅这是准备要开始算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