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拙也不知道,这帮小娃儿们是看见了什么,这会儿让他们说出看见的东西,跟要了命似的。
连番追问,陈拙又再三保证,自个儿听了不会生气后,栓子尤豫半晌,这才开口:
“那天我去拾柴火,也看到知青点的人去山上蹚蛤蟆。”
这有啥不能说的。
捞雪蛤就捞雪蛤呗。
这片林子也不是陈拙一个人的,他难不成还能拦着不让人进?
这其中……指定不止那么点事儿。
陈拙心中刚升起这么个念头,果不其然,只听得栓子又继续道:
“知青点的人,捞到了雪蛤,但是下山的时候,遇到了曹叔儿,曹叔儿说是要换他们手中的雪蛤,但贾知青他们那帮不肯,曹叔儿不高兴。结果……”
“结果啥?”
“结果知青都走了,那队伍里的卫知青,又半道折回来,找到曹叔儿,把自个儿兜里的雪蛤,都跟曹叔儿换了。”
陈拙一琢磨,就明白了。
曹叔儿就是王春草她姘头,曹元。
贾知青,贾卫东一帮人跟陈拙关系好,知道他和曹元的关系,不乐意拿雪蛤和曹元换。
但卫建华一直暗戳戳地跟陈拙不对付。
这会儿又能换雪蛤,又能给陈拙添堵,这糟心玩意儿可不就跟哈巴狗似的舔上去了么?
陈拙笑了笑,没吱声。
曹元想干嘛,无非就是借着雪蛤走关系,这招是好……但前提是,没有他陈拙先跑去送人情。
一个是雪中送炭,一个是后来的锦上添花。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正当陈拙在村尾老赵家的炕梢上这么想的时候,那边钢厂的曹元,也是这么打算的。
趁着中午吃饭的时候,曹元特意打听好今儿个常主任搁家做饭吃,他就悄摸地提着一小袋子的雪蛤,跑到这位常主任的家门口来。
看着袋子里的雪蛤,曹元还有些肉疼。
这雪蛤一斤十五块的收购价,他欺负那知青不识货,特意用品相不好的理由,狠狠压了价格。
可即便这样,也要足足八块钱一斤!
别看这一小袋雪蛤不值钱,但这可是花了曹元八块钱,半个月的工资呢!
要知道,这会儿普通车间里的一级技术工的工资,也才三十三块一个月,更何况,他曹元只是个锅炉房的工人。
不过嘛……要是能够借着这份人情,调到车间,当个小组长啥的,这八块……就来得值!
别看常有为只是后勤主任,谁让人家有个能耐的舅子呢?
想到这里,曹元定了定神情,缓缓抬手:
“笃笃。”
房门被敲响。
“谁啊?”
房门打开。
露出常有为有些不耐烦的脸。
谁家好人搁饭点上门呐?
这年月,一般人搁饭点上门,总觉得没憋啥好屁……
常有为抬头,看到曹元那张脸,眯了眯眼,有些疑惑:
“我认得你?”
曹元这还没开口说话呢,心口就是一堵,他咬着牙,勉强露出一抹笑来:
“常主任,我小曹啊……”
“哦——”
常有为拉长语调,缓缓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真记得还是假记得,不过他好歹还是侧过身,露出仅供一人过的信道来,向外左右张望了一眼,这才道:
“进来说。”
曹元一喜,连忙迈过门坎。
常有为看到他手上的袋子,倒是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头。
屋里头。
常有为的宿舍是双职工宿舍,比曹元的宿舍要大得多,也更干净、敞亮。
曹元看到常有为饭桌上的菜色,一荤一素,下意识就咽了口唾沫。
他勉强压下心中的嫉妒,这才讪笑着搓了搓手:
“常主任,我听厂里人说,宋干事有齁巴病?”
常有为原本脸上还带着笑,一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就沉了下去,冷冷就道:
“你又听那个闲出屁的老娘们在背后嚼舌根?”
“我媳妇儿咋样,关她们屁事儿?你上门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一听常有为这语气,曹元心中顿时就是一颤,连忙摆手,然后打开了手中的袋子,露出里边一斤左右的雪蛤:
“常主任,我是打听宋干事有这毛病,所以特地送东西来的。听说齁巴病吃雪蛤会好点,我媳妇儿刚好是山里人。”
“这不,咱俩刚结婚,她也没个城里户口啥的,不能住厂里。我这趟回去瞅她,顺便就捎了点山货……”
要是放在之前,常有为虽然知道曹元别有所求,但看到这一袋子的雪蛤,心中多少会有点异样。
但是现在嘛……
他笑了笑,瞧着似乎挺乐呵。
但不知道为啥,曹元总觉得,这位常主任没有自个儿想象中那么乐呵。
不过,这雪蛤虽然品相差了点,但人上门求人办事儿,好歹是花了真心思的。
常有为这会儿没急着问要办什么事儿,只是随意问了一句:
“你媳妇儿在山里头?在山里头哪个屯子?”
这事儿……有门儿?!
曹元脸上笑得跟朵花儿似的,连忙打蛇随棍上,接上话:
“我媳妇儿是马坡屯的。”
马坡屯?
难不成还是个熟人?
常有为顿时就乐了,看着曹元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笑:
“你媳妇儿叫啥来着?”
曹元这会儿压根就没想到,陈拙会把王春草这段不堪的过往,跟常有为这样的领导干部说。
他只是心中稍微尤豫一下,就把王春草的名字说出口。
就见下一瞬。
常有为的脸色倏地一变。
“王春草?王家那个在外头找姘头的?”
他端详着曹元的脸,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常有为的脸色登时就绿了:
“你就是那个姘头?!”
啥玩意儿?!
曹元心脏噗通噗通地跳着,仿佛要跳到嗓子眼似的。
他有一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果不其然。
之前还一脸笑呵呵的常有为,这会儿横眉冷目的,就拿起桌子上的袋子,往门外一丢,声音冷得跟掺了冰碴似的:
“你以后甭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