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的过道上。
这会儿一片安静。
陈拙手里那肥嘟嘟的兔子和山里头的野鸡,可把李素娥给馋的吞了口唾沫。
她虽然在城里,但也吃过山里头的野鸡,这山里头的野鸡脖子,又叫做飞龙。
这野鸡肉的滋味儿,又鲜又嫩,一口咬下去,跟雪花瓣儿在嘴里化开似的。
当野鸡脖子用桦树皮包裹后,放入热灰中闷熟,外皮就会形成琥珀色的焦糖层,一口咬下去,焦皮汁水横流。
这么豪横的吃法,李素娥只见别人吃过,但是……虽然她没吃到,可她瞧着那人的吃相,心底估摸着……天上飞的龙肉估摸着也这样的滋味儿了。
然而。
陈虹家一个乡下穷亲戚进城,居然不是打秋风,反而是提溜着野鸡野兔。
要说吃顿饭就能给这老些肉,别说是吃一顿饭了,就算是十顿八顿,李素娥也乐意啊!
她这会儿看向陈虹的目光中,简直就是赤裸裸的嫉妒,这姓陈的死老娘们,咋就这么命好呢?
这么好的大侄子,咋就不给她李素娥来一沓?
李素娥心中骂骂咧咧,可瞅着陈拙那牛高马大的样子,原本想要骂出口的话,到底说不出来了。
她默默把话咽下,看着陈虹在旁边跟看亲儿子一样看着这黑面小子,就不由得酸水咕噜咕噜往外冒:
“虹啊,谁说你生不出娃,命不好啊?这瞧着应该是你侄子辈的吧?有这么一个大侄子,你陈虹的命,可别太好了!就是不知道,这福气你享不享得了?”
对于李素娥含酸拈醋,绵里带刺儿的话,陈虹压根就不生闷气。
恰恰相反,她这会儿笑眯眯地瞅着陈拙,顺嘴就秃噜道:
“可不就是嘛。我陈虹有这么一个大侄子,比十个百个儿子都强!”
陈拙也点点头,假装露出一抹憨笑来:
“老姑,你放心,以后有我给你摔盆养老。谁要是惹你不痛快了,你跟我吱一声,我琢磨着,你都不痛快了,他也甭想痛快!”
李素娥一听,脸“唰”的一下就白了,他看了一眼陈拙垂在衣角旁的砂锅大的拳头,不由得就是一哆嗦。
这小子……也不知道是虎还是傻,这要是被他一通老拳砸下来,她半条命都没了!
“砰——”
李素娥慌忙地一转身,就猛地闪身进了屋里头,转而就把门一下子合上。
陈虹看到老对头露出这幅德行来,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她扭过头,就对着婆婆开口:
“娘,虎子好不容易上门来,你帮忙炒几个菜呗?让这小子垫吧垫吧!”
陈拙刚想说自己吃过了,结果老姑就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手,转身就把他拉进屋里。
紧接着,老姑先是看了一眼外头的公婆,然后就悄摸着对着陈拙开口道:
“你小子可别说不要!你上门来又带兔子又带野鸡的,老姑咋能让老俞家白占我侄子的便宜?”
见陈拙似乎还想要说什么,陈虹愣是伸出手,硬生生将陈拙原本转到一边儿去的脑袋掰正,对准自己,这才道:
“你小子,别的事儿老姑都随你,这事儿,你得听我的!你记清楚了,咱老陈家,吃啥也不吃亏!老俞家炒的几个菜,你就算吃不下,兜着走给你娘给你奶也是一样一样儿的!”
陈拙抹了把脸,有些好笑:
“老姑,我不是说这个!”
这下轮到陈虹傻眼了:
“那你说啥?”
陈拙走到墙根边,看向这里的酒坛子,有些好奇地指着这用柞木胎、桦树皮包裹,鱼皮绳捆扎的桦皮坛篓:
“老姑,这桦皮坛篓子应该是酒坛吧?咋?你还喝酒?”
在长白山地区的渔猎习俗中,女人喝酒并不是一件稀罕事儿。
在这里,闯关东的移民中,比如鲁东妇女,喝的是地瓜烧。
朝鲜族妇女在辛勤劳作后,喝的是玛格力米酒。
还有鄂伦春猎户,在雪地狩猎追踪后,为了恢复体温,会喝驯鹿奶酒,预防关节疼痛。
所以,陈拙实际上好奇的,是这酒坛子里酒的种类。
只是,说起这酒的时候,陈虹吞吐了片刻,尤豫一会儿,才开口:
“这酒……是雪蛤酒。”
话开了个头,接下来的话,也没有那么难说出口了。
横竖自个儿怀不上的事儿,陈拙也知道,陈虹这会儿微微叹了口气,就冲着酒坛子努了努嘴:
“这雪蛤酒,是我听来的偏方,说是生不出娃的女人,拿夏天的带卵雌蛙泡白酒,在雪地里埋上一百天,时不时喝一杯,说是这样更容易怀上。”
陈拙虽然知道雪蛤里边有雌激素,但对于这个土方子能不能帮上老姑的忙……说实话,他不咋看好。
不过嘛,这会儿他倒是没扫兴,而是想起了另外一件事:
“老姑,你还有夏天冻上的雪蛤不?给我一只呗?”
陈拙话音才落下,还等着老姑问他要干啥去,谁能想到,老姑压根就没有问话的意思,反而二话不说就开口道:
“行啊!”
陈拙一愣,旋即就笑了。
倒是趁着陈虹去拿冻在外头的雪蛤时,筒子楼过道里,正在炒菜的老太太,这会儿也端了俩盘子进来,搓了搓手,神情有些拘谨:
“虎子家里没啥好菜,你随便应付俩口,下回赶趟儿上镇里来,跟你姑父说一声,让你姑父给你整俩下酒菜!”
陈拙一看这老太太的哆嗦样儿,就不由得思考起来,他陈拙虽然是黑了点、高了点、壮了点,但瞅着……也没那么吓人吧?
等陈拙吃了一筷子,又把剩下的菜搂进饭盒,陈虹也在这时候,捧着一大包冻住的雪蛤回来。
看到陈虹怀中鼓鼓囊囊的一袋子雪蛤,老俞家的老太太和小老头儿,有些欲言又止。
这一堆雪蛤……可是不老少钱了!
但谁让这雪蛤是给陈拙的呢?
有屁,闷着;
有话,憋着!
老俩口有些闷闷的,陈拙却再度感受到陈虹对于自个儿这个大侄子的溺爱,他都不敢想,要是老姑知道他被人打破脑袋会咋样?
该不会带着千军万马,就杀到钢厂吧?
不过话说回来,曹元那次打破他脑袋的事儿,陈拙可没忘了,他心底的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打蛇打七寸。
嘴上嘀咕几句不痛不痒的有啥用?
曹元最嘚瑟的不就是他的工作吗?
陈拙倒是想要看看,他要是没了工作,还能咋嘚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