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的时候,贾卫东着重强调了一个字——“换”。
他这话一出,旁边那些就差淌口水的知青,这才如梦初醒似的,纷纷醒悟过来。
原先跟贾卫东呛声最厉害的丁梅芳,这会儿反应是最快的。
她嗖得一下,转身撒腿就跑,双腿倒腾得跟风火轮似的,后背的麻花辫一甩一甩,末了还留着一道声音,在半空中飘荡:
“陈同志,你等我一下!我回知青点,给你拿咱们溢阳特色的松花皮蛋!”
陈拙眉头一掀,对于这次和知青点之间的以物换物,也产生了几分兴趣。
松花皮蛋可是个好东西。
他作为后世的老饕,当初味觉还没消失的时候,到处溜达吃当地美食,也听溢阳老师傅回忆过。
在这个时候,松花皮蛋可是溢阳当地的食堂特供,一个就要一毛钱,而且一个月只能买俩个。
拿皮蛋换细鳞鱼,陈拙觉得……不亏!
有了丁梅芳带头,其它的知青,可谓是有样学样,纷纷回知青点。
倒是知青点的老大哥,卫建华看着身边的知青都纷纷离开,他的眼神有些暗沉,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在知青点又是说好话,又是团结知青,就是想让这些知青拧成一股绳,让他当头头。
结果陈拙这里倒好,才不过烤了几条鱼,这帮没出息的,就啥好东西都翻箱倒柜地挖出来了。
他们这是想干啥?
想上天啊?
卫建华狠狠咽了一口唾沫,抬脚,装作不经意的,也朝知青点走去。
林曼殊站在他后边不远处,看到他这德行,又翻了一个大白眼:
“假模假样。”
知青点。
这会儿的知青点,却因为“以物换鱼”的事儿,闹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风波。
卫建华挡在知青点男宿舍的门口,面前刚好是高了他半个脑袋的贾卫东。
他板着脸,象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心,这才缓缓开口:
“贾同志,身为下乡知青,我们来马坡屯,是为了完成中下贫农再教育的任务。我们有自己的纪律,不应该拿群众的一针一线。在来之前,我们就要把吃苦当成光荣,把劳动当成考验。”
“可是贾同志,你现在这个样子,思想上的包袱很重啊。完全没有一个知识青年下乡应该有的热情和思想觉悟!”
贾卫东闻言,甚至都忘记扶眼镜,顿时就急眼了:
“嘿,我说卫建华,你丫甭跟我这儿装大尾巴狼!人领导都说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饿的眼冒金星,拿什么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再说了,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白拿了?”
说着,贾卫东举起手中亲娘寄过来的毛线团,冷哼一声:
“瞧好了!我这是‘换’!”
卫建华没想到贾卫东看着嬉皮笑脸的,很好说话的样子,但其实这丫就是一个刺头儿。
知青点那老多人看着呢,甚至外边墙头上,还有扒墙根,听墙角的老娘们。
结果贾卫东给了他这么一个没脸。
卫建华脸皮子都火辣辣地发烫。
不等卫建华再说话,那边贾卫东一个撞见,硬生生从门框中走出去。
丁梅芳更是瞅着卫建华那样儿,咕哝了一句:
“真是咸吃箩卜淡操心……”
这声音不算大,但刚好能让卫建华听到,卫建华脸上顿时青一块,红一块的。
这帮人,以前咋没发现,个个都是刺头儿呢?
老陈家。
老陈家的大功臣——陈拙,此刻正堆着红松针在那儿烤鱼。
何翠凤老同志远远地瞧见了,吓得亡魂大冒,还以为是自家房子点着了。
于是她一双老寒腿倒腾地飞快,就见小老太太气都还没喘匀儿,还没来到老陈家的大门口,就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嚎起来:
“虎子!虎子!”
“淑芬!淑芬!”
“家里——不好啦!”
原本正在灶台偷吃五花肉的徐淑芬,浑身就是一颤,手中的大锅铲都差点咣当掉落。
这不是虎子他奶的声音吗?
娘这是……城里看完老姑,就回来了?
徐淑芬想到刚刚那话里的意思,提溜着大锅铲子,就气势汹汹跑到外边去。
这一看,就算徐淑芬瞪大了眼睛,可劲地瞅,也只能看见烟熏火燎的烤鱼。
而那边,陈拙他老奶,也就是何翠凤来到老陈家院子里的时候,顿时就傻眼了。
这好好的,不年不节的,咋还吃上细鳞子了呢?
何翠凤眼珠子一转儿,就瞧见摊在地上的一堆大板鲫,她眼睛都瞪大了,不敢置信地看向陈拙:
“虎子,这老多鱼,你都要给春草那丫头送去?!”
陈拙嘴角刚露了个笑影儿,这会儿就又默默消失了。
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晚上。
长白山脚下的屯子里,往常各家吃饭的地儿,都是在炕上。
炕上铺着一层炕席,炕席的中央,摆着一张老爷子原先留下来的红松木炕桌,上边的漆掉了半层,看上去有些斑驳,放在炕上,倒是不显得打眼。
今天吃的饭,陈拙为了省事儿,用箩卜、白菜、土豆、冻豆腐,粘贴几个饼子,再放些酸菜、大鲤子,就一锅出了。
算是别样的酸菜鱼锅贴饼子。
这酸菜鱼味道足,滋味儿劲,徐淑芬和何翠凤吃的头也不抬。
尤其是听到,这手艺陈拙早前去赶山就练成后,何翠凤老同志一拍大腿,一脸痛心疾首地开口:
“哎呀妈呀,早知道虎子能颠大勺,淑芬,咱俩以前还瞎忙活什么劲儿啊?咱俩往热炕头一坐,磕着毛嗑,等现成的不就成了?”
这风格……属实是记忆中的亲奶没错了。
何翠凤和徐淑芬俩婆媳,能在陈拙他亲爹走后,处得跟亲娘俩似的,还得是那一脉相承的脾气!
这娘俩都是风风火火,说起话来,嘴里不打一个磕绊的性子。
这不,当何翠凤听到王春草干的“好事”时,只听得“咣当”一声!
红松木的小炕桌,被何翠凤老同志的手掌,拍得颤颤悠悠的。
何翠凤气得嘴角都歪了:
“你们娘俩咋这么不中用呢?春草那丫头,跑了就跑了呗,整的跟谁稀罕她似的,我瞅着院子里的小林比她好几百倍!”
“可这么些年月,咱勒紧裤腰带,供着他老王家吃喝拉撒的钱、票、肉,你们娘俩不会真以为拿些白面回来,就完事了?”
“唉!俩完蛋玩意儿,还得老娘出马!”
“今天不让老王家把咱家的东西吐出来,我就睡他家炕头了!”
陈拙看着老太太一裹棉袄,脚上倒腾飞快,掀开帘子就往外走去的身影,咂摸了一下嘴巴。
还得是他奶啊!
想罢,他抄起炕梢墙上挂着的老汉阳造和腰刀,就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