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娟这话,可把王春草气得够呛。
什么叫做她办事儿不地道,这才让曹家瞧不起她?
这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这能随口胡咧咧说出来吗?
王春草眼瞧着周围看戏的老娘们,就气不打一处来,她眼珠子一转,然后就咂摸了下嘴巴,一边剔牙,回味着牙缝里的肉丝儿,一边就道:
“婶子,你在屯子待久了,搞不明白城里的条条框框有多少!现在没个城里户口,想要住在城里,那得有厂子开的家属证明呐!”
“我家老曹心疼我,这不,特意花了大价钱,这两天正到处托人办事儿,想要专门让我找人接个班,进钢厂当个正式工!”
“婶子,你是屯子来的,不知道城里的日子有多舒坦!我今儿头一回去钢厂,你猜猜人家食堂中午那伙食,是啥样的?”
“大棒骨汤!里面还飘着马鹿肉末子呢!听说啊,厂里食堂花了老鼻子钱,买了一整头公马鹿。我的老天爷,当工人就是享福,有票子有钱,还能隔三差五地吃上肉。俺王春草是命好,这才找到了老曹这么个好男人……”
李素娟看着王春草牙花子上的肉丝儿,有些倒胃口,看着碗里的糊糊,都有些喝不下去了。
正巧就在这个时候,隔壁老陈家的门,轰的一声打开。
徐淑芬女同志,抱着一锅鹿肉汤,雄赳赳、气昂昂,就从灶房中走出来。
跟在徐淑芬女同志后边的,是亦步亦趋的林曼殊。
林曼殊眼神都黏在那锅鹿肉上,连个眼风儿都不分给隔壁的王春草。
王春草瞧见她这样,拳头都攥紧了,结果眼神一转儿,落在那锅鹿肉汤的时候,王春草压根就顾不上林曼殊,直接眼珠子都差点要瞪出来。
这老陈家……哪来的鹿肉?
还是这么大一块儿?
王春草舔了舔牙齿缝的肉丝儿,更是感觉到这不公平。
她在钢厂食堂里,拢共才吃了一两块指甲大小的肉沫,结果老陈家随随便便吃一顿,就那么多肉……
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王春草眼珠子都差点要冒火了。
结果愣是没想到,话赶趟,人也赶趟。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远处传来叮呤咣啷乱响的声音。
就见陈拙扛着两三个大麻袋,手里还拽着一个暖水壶和俩铝制饭盒。
王春草这下子,直接说不出话来了。
咋了这是?
老陈家这是没了她,就不知道在哪发财了?!
王春草费了老牛鼻子的力气,才让自己的目光从那个镀锌铁皮的高级暖水壶上挪开,心中一阵一阵地泛酸儿。
再扭头,等她看见徐淑芬脸上那笑得跟老菊花似的模样,心中更是跟吞了黄连一样苦。
她虽然嫁给了曹元,但说到底,曹元也就是一个锅炉房工人,哪里有能力摆弄出一个铁饭碗啊?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找个乡下媳妇儿了。
如今嫁到城里去,还不得灰溜溜地回乡下住着?
想要住到那小筒子楼里去……还不知道要猴年马月呢!
偏偏自打陈拙不跟她处对象了,老陈家的日子眼看着是越发红火了。
要是她没走……这一切,是不是都是她的?
王春草攥紧的袖口,掌心是钻心的疼。
马坡屯。
知青点。
如今这帮知青,来的时候还算好着呢,正巧赶上了猫冬。
要是放在秋收的时候来,这帮知识分子,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过,眼下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难题,就是——
吃。
贾卫东用舌头轻轻抵着腮帮子那儿起得燎泡,原本那张带笑的娃娃脸,这会儿都有些暴躁:
“丁梅芳同志,我跟你商量个事儿。咱这伙食,以后能不能不放辣椒了?顿顿是辣椒酱,吃得我这嘴里头,净是泡,火烧火燎的!”
丁梅芳是个留着胡兰头,长着瓜子脸、单眼皮、白净皮肤的秀气女同志。
听到这话,她顿时就翻了个好大的白眼,这丁梅芳是从湘省来的,呛人的时候,也跟小辣椒似的:
“贾卫东,你爱吃不吃!你当我乐意顿顿辣椒酱拌饭?这不是知青点没吃的了吗?顿顿箩卜白菜,你们又嫌没味儿。有能耐……你们自己去折腾吃的啊!”
“我听人说,人家屯子里老陈家的陈同志,今天去镇子里供销社,拿山上的狍子,换了一个热水壶和粗粮呢。”
“凭什么人家男同志有这能耐,你们就没有了?亏得你们还说自己是什么知识分子,要来下乡援助建设,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要我说……就你们这样儿,不添乱已经是好的了!”
说起陈拙去“供销社卖了一只狍子”的事儿,知青点内突然沉默下来,贾卫东扶了扶眼镜,一边捂着腮帮子,一边长吁短叹:
“唉……还是林同志有远见。早知道陈同志家有那么多肉,我也花点钱……住他们家去了!”
这话一出,倒是让不少男知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林曼殊多傲气,多漂亮啊!
用他们的话来说,那就是一朵带刺儿的玫瑰。
自打火车上看到,哪一个男知青,不是被她的那双狐狸眼,勾得心里痒痒?
偏偏人家谁也看不上,即便是从京市来的知青点领头羊——卫建华,也照骂不误。
可就是这么一朵带刺儿的花,偏偏扎根在了一个他们谁也瞧不上的老乡家里。
这……谁能接受?
贾卫东还没开这方面的窍,兀自说个不停,浑然没有注意到,这会子卫建华有些难看的神色。
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他眼神一亮,猛地一拍手掌,就开口道:
“我听人说,山里头有一个王八炕冰湖,这冰湖底下有热泉眼,就算是寒冬腊月,也不封冻‘鱼窝子’。”
“这马坡屯里,也有不老少人,大冬天不猫在家里,跑去冰湖上冬钓!”
丁梅芳闻言,眼神顿时一亮。
如果可以,谁乐意整天吃辣椒酱拌饭?
但话又说回来……
丁梅芳眉头一皱:
“咱们初来乍到的,谁也不知道怎么冬钓,又没有钓鱼的东西,咋钓?”
贾卫东眼珠子叽里咕噜一转儿,那娃娃脸上,就透出几分机灵来了:
“咱可以找人帮忙钓后……‘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