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的指尖刚触到第九层的门扉，一股彻骨寒意便顺着经脉窜入识海。
门内溢出的黑雾裹住他的手腕时，他分明听见耳畔响起幼年期自己的抽噎——那是他在沧澜宗杂役房被师兄弟踹翻药篓时，咬着牙不肯落的泪。
"小心。"姬九黎的手掌覆上他手背，本命剑"御星辰"嗡鸣出鞘，剑身上流转的星辉将黑雾灼成青烟。
她的广袖虽已破碎，发间那支青玉簪却仍端端正正，是方才他用剑胚挑着替她别上的。
此刻簪尖微颤，映出她眼底的警惕："这门在试探我们的道心。"
推开门的刹那，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长廊比想象中更逼仄，两侧镜面墙壁延伸至视线尽头，每一块镜面都映着不同的"他们"。
有十二岁苏寒蹲在杂役房灶台前，用炭灰在墙根画剑谱；有初遇时的姬九黎，指尖沾着他的血，皱眉说"荒古圣体竟这般弱"；还有三个月前在荒古禁区，他挥剑斩断天道锁链时，她跪在满地碎玉中，眼尾泪痣被血浸透的模样。
"这不是幻境。"姬九黎的声音轻得像落在剑刃上的雪，她伸出指尖触碰最近的镜面，倒影里的"她"竟也同时抬手，指尖相触处泛起涟漪，"是我们被剥离的自我。
每次斩执念、破诅咒，那些被舍弃的'可能性'就困在这里。"
话音未落，镜面突然泛起血色波纹。
十二岁苏寒的倒影最先裂开，碎成光点重新凝聚成实体——那孩子抱着缺了口的陶碗，抬头时眼底却没有半分幼时的怯懦，只有冷到刺骨的讥讽："你以为现在的你就比当年强？
当年你跪下来求掌事给你加半块药引，现在还不是要跪下来求天道别碾碎你的剑？"
几乎同一时间，斩断天道锁链时的"苏寒"从另一块镜面走出。
他的剑胚还滴着血，看过来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你变了。
从前你说要护着杂役房的小丫头们不被欺负，现在呢？
为了所谓的大道，连姬九黎的恶魄都能拿来当棋子。"
姬九黎的"灭世心窍"突然发烫。
她退后半步，正撞进苏寒怀里，却见自己的倒影中又走出一个"她"——那是白无颜体内封印的"恶魄"，眼尾红痣泛着妖异的光，手里执着染血的匕首："天玄女帝？
笑话。
你不过是天道养的提线木偶，现在连木偶都当不稳了，要靠男人的圣体苟活？"
苏寒的荒古天命纹在掌心灼出红痕。
他按住姬九黎后腰将她护在身后，剑胚自动出鞘，却在触及"幼年苏寒"的刹那顿住——那孩子脸上的冷笑，和他当年在杂役房被踹倒时，躲在柴堆里咬着牙想"总有一天要让你们跪着求我"的眼神，分毫不差。
"你们不是我。"他的声音沙哑，却比剑刃更锋利，"我当年跪，是为了活着；现在站着，是为了让更多人不用跪。"
"那姬九黎呢？"斩断天道锁链的"苏寒"举起染血的剑，"你说要护她周全，可她的命魂碎片还在天道碑塔里受刑；你说要重铸鸿蒙，可她每替你挡一道诅咒，心窍就多一道裂痕。
你拿什么证明，你不是另一个轮回的傀儡？"
姬九黎突然攥紧他的衣袖。
她望着镜中那个举着匕首的"恶魄"，忽然笑了："你说我是提线木偶？
可你忘了，木偶也能扯断线。"她指尖快速结印，本命剑星辉大盛，直刺向"恶魄"心口——却在触及的瞬间收势，剑刃停在对方喉前半寸，"你是我剥离的恶，可没有你，我早就在太初圣庭的阴谋里疯了。"
"恶魄"的瞳孔骤缩。
她望着姬九黎眼底的星芒，突然抬手握住剑锋："你从来没真正恨过我。"话音未落，她的身影便散作光点，融入姬九黎心窍。
苏寒盯着镜中蜂拥而出的"自己"，突然松开了剑胚。
荒古天命纹在他掌心流转成复杂的纹路，他闭上眼，识海深处浮现出一幅幅画面：杂役房漏雨的屋顶下，他用破布裹着冻僵的脚抄药经；姬九黎第一次给他疗伤时，嫌他太脏，却偷偷往他药碗里多放了颗补元丹；还有昨夜，她替他包扎伤口时，轻声说"如果这次走不出去，我就把心窍给你"。
"你们想看的，是这些吗？"他睁开眼，眼底映着无数个自己的倒影，"我承认，我贪生，我偏执，我曾为了变强不择手段。
可这些都是我。"他伸出手，掌心的命纹泛起金光，"我走过的每一步，都是我自己选的。
就算是傀儡，我也要做个能把线缠在剑上，反过来勒死提线人的傀儡。"
镜面突然剧烈震动。
所有"苏寒"的身影同时停滞，他们望着他眼中的光，逐渐露出或释然、或苦涩、或欣慰的笑。
幼年苏寒最先扑过来，扑进他怀里的瞬间化作光点；斩断天道锁链的"他"将染血的剑放在他掌心，摸了摸他发顶："这次，别再让自己后悔。"
最后一个"苏寒"出现时，长廊的镜面突然变得清澈。
那是前世的弑天剑尊，他的剑上还沾着鸿蒙的血，却对他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原来，你比我更懂'创世'。"
当最后一缕光融入苏寒的命纹时，他只觉识海清明如洗。
荒古圣体的力量不再是灼烧的火焰，而是流淌的江河，每一寸经脉都在欢唱。
姬九黎的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她的心窍不再发烫，反而涌出温暖的力量，那是方才融入的"恶魄"在说："这次，我和你一起。"
"原来真正的创世，是接纳所有的'你'。"她仰头看他，眼尾泪痣在镜面的折射下泛着柔光，"我就知道，你能做到。"
话音刚落，长廊尽头传来轰然巨响。
两人同时转头，只见原本延伸至虚无的长廊尽头，不知何时立起一扇青铜巨门。
门上浮雕着破碎的鸿蒙，中央用血字刻着："欢迎来到，弑天者说。"
苏寒握紧姬九黎的手。
她掌心的温度透过命纹传来，比任何法则都真实。
剑胚在他身侧轻鸣，仿佛在回应门后未知的挑战。
"走吗？"她问。
"走。"他扯出一个带血的笑，"这次，我们一起弑天。"
门内传来若有若无的剑鸣，像是前世的自己在说："欢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