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裹着剧痛涌来时，苏寒最先抓住的是姬九黎逐渐冷去的手腕。
记忆空间崩塌的余波像无形的巨手，将两人抛入无边混沌。
苏寒后背抵着碎成星屑的记忆残影——那是被天道抹除者的遗痕，有的是孩童的银铃笑，有的是老妇的叹息，还有一柄断剑上未干的血，擦过他脸颊时竟让他想起三百年前在沧澜宗杂役房，自己替小师弟挡下的那一记鞭伤。
"九黎？"他低头，怀里的人睫毛轻颤，却再没了回应。
姬九黎的星轨命纹正从指尖开始消散，原本流转着星辉的肌肤变得半透明，连呼吸都淡得像要融在风里。
苏寒喉间发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她腕间那道与自己同生的共生枷锁，金属环扣硌得掌心生疼——这是他们存在的证明，可此刻连这证明都在泛着幽蓝的光，仿佛下一秒就要化作飞灰。
"我不会让你消失。"他对着她耳畔低喃，声音被虚空吞噬得没有回响。
荒古天命纹在他眉心发烫，却不再是从前那种灼烧的刺痛，反而像被浸在冰水里，温度正一丝丝抽离。
苏寒瞳孔骤缩——他曾在古籍里见过类似记载，虚空回廊，所有被遗忘者最后的归宿。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方向，衡量存在的唯一标准，是"被记住的重量"。
"你们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尘埃。"
沙哑的低语突然在识海炸开。
苏寒抬头，却看不见说话的人。
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他的太阳穴，那是天道化身残留的意识，正试图碾碎他们最后的存在感。"终将被遗忘。"那声音阴恻恻地继续，"就算现在挣扎，等外界再无人记起，你们连残魂都留不下。"
苏寒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沧澜宗后山的老槐树下，小师弟总爱扒着他的破劫剑胚问东问西；想起太初圣庭的星穹殿里，姬九黎曾将半块月髓糖塞进他嘴里，说"这是天玄女帝给杂役弟子的特赏"；想起破劫剑胚直播功能开启时，那些打赏者刷的"剑尊必胜"，弹幕像银河般铺满剑身。
"有人记得我们。"他咬着牙吐出这几个字，话音未落，掌心的破劫剑胚突然发出嗡鸣。
剑身的999道噬兵纹竟泛起诡异的幽绿——不是从前吞噬兵器时的金芒，而是混杂着记忆残影的斑驳。
剑胚表面浮现出模糊的光屏，像被风吹乱的水面，隐约能听见嘈杂的人声："剑尊！" "九黎殿下！" "撑住啊！" 最后一道打赏金光炸响时，剑胚突然迸发刺目白光，一个身影从光中跌出。
是个穿青衫的年轻修士，腰间挂着半块玉牌——苏寒瞬间认出，这是三年前在苍梧秘境被他救下的少年。
当时少年被魔修困在阵中，是苏寒砍断锁链，用破劫剑胚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此刻少年的身影半透明，却还是踉跄着冲过来，指尖按在苏寒心口："我记得你！
我娘总说，是剑尊救了我这条命！"
"我也记得！"又一道身影从剑胚光屏里挤出来，是个裹着红斗篷的少女，"去年雪灾，您用剑胚劈开山道，给我们送了三车粮食！" 第三个、第四个这些被苏寒救过的人投影接连出现，他们的声音像火种，在虚空里噼啪作响。
苏寒能感觉到，自己的天命纹不再黯淡，甚至有了一丝回暖的迹象——原来被人记住的重量，真的能对抗遗忘。
"阿寒"
极轻的呼唤从怀里传来。
苏寒低头，正撞进姬九黎重新聚焦的星眸。
她的指尖抚过他的脸，带着失而复得的颤抖："我刚才好像看见你在杂役房替人挨鞭子。" 苏寒一怔——那是他最不愿想起的往事，可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裹了层糖衣。
"心剑共鸣。"姬九黎笑了，尽管她的星轨命纹仍在碎裂，但眼底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我们共享感知了。
我能看见你记得的，你也能看见我记得的。" 她说着，抬手按在苏寒眉心，另一只手按在自己心口，"那些被我们记住的人，那些记住我们的人，他们的记忆能成为我们的锚。"
苏寒突然明白过来。
他想起姬九黎总说"灭世心窍"与"创世圣体"是共生悖论，可此刻这悖论却成了最锋利的刃。
两人同时闭眼，意识像两条游龙，钻进彼此记忆的深海——沧澜宗的老槐树、太初圣庭的星轨、破劫剑胚吞噬的每一件兵器、直播时满屏的"剑尊"，还有他们第一次在记忆空间相遇时，她递来的那半块月髓糖。
这些记忆在虚空里交织成网，金纹与星轨缠绕着生长，竟在两人周围凝成实质的光茧。
苏寒能感觉到，光茧外的天道残识压迫在减弱，而他们的形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晰。
姬九黎的指尖抵着他的，在光茧中央画出一道流转着混沌纹路的印记——那是他们新觉醒的命纹，此刻正绽放着比鸿蒙初开更耀眼的光。
"存在印记。"姬九黎的声音里带着疲惫的笑，"暂时能稳住我们了。"
苏寒刚要回应，光茧外突然传来细碎的响动。
像是衣袂扫过虚空的声音，又像是剑胚轻鸣的尾音。
他抬头，看见光茧边缘的黑暗里，有个模糊的身影正在靠近。
那身影的轮廓与他有七分相似，却比他更冷静，眉眼间带着种看透世事的淡漠。
"你们终于来了。"
声音很低，却清晰地撞进两人识海。
苏寒的瞳孔微微收缩，他下意识将姬九黎护在身后，破劫剑胚在掌心嗡鸣。
可那身影并未靠近，只是站在虚空尽头，望着他们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
黑暗中，姬九黎的手指悄悄勾住苏寒的。
两人望着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耳边还回响着天道化身消失前的"这只是开始"，而光茧外的记忆残影仍在漂浮，像在诉说着某个未被揭晓的秘密。
下一秒，意识的黑暗再度笼罩。
但这一次，苏寒的心跳很稳。
因为他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在等待——
他和姬九黎，永远不会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