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里的梅香裹着冷意钻进修士鼻腔,苏寒的脚步在离那道身影三步外顿住。
他喉结滚动两下,掌心的荒古天命纹突然灼痛——那是圣体在警示他,眼前这道与姬九黎轮廓重叠的身影,本质上与方才的幻影心魔截然不同。
"哥"月白广袖裙的少女转过半张脸,左眼还保持着姬九黎的清冷,右眼却空洞得像被挖去了魂。
她掌心的天道核心突然坍缩成一柄幽蓝小剑,剑身上浮着苏寒再熟悉不过的云纹——那是他十二岁时用竹片为妹妹削的第一把玩具剑,后来妹妹哭着说要"真真正正的剑",他便在寒夜里偷了杂役房的废铁,在灶火里淬了七七四十九次。
"杀了你,我就能解脱。"少女的声音像碎冰碾过瓷片,尾音却带着孩童才有的颤音。
苏寒的指尖在破劫剑胚上微微发抖,剑胚似乎感应到主人情绪,剑身裂痕处渗出一缕暗红,那是他上次为救姬九黎吞噬魔剑时留下的反噬。
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每一声都在撞着胸腔里那团名为"妹妹"的旧疤——三年前那场山崩,他背着妹妹在暴雨里跑了十里,最后被护山大阵的雷劈中时,他把妹妹推到了岩石缝里,自己却被埋在碎石下三天三夜。
等他爬出来,只捡到妹妹腕间那枚他亲手编的草绳手环。
"小棠?"苏寒哑着嗓子开口,这两个字像烧红的铁,烫得他眼眶发酸。
少女握剑的手指骤然收紧,幽蓝剑气割破掌心,却不见血——原来这具躯体,不过是执念凝的虚影。
"执念非不可解,但需以痛为引。"
灰袍老者的声音从虚空中渗出来时,姬九黎的本命剑"御星辰"已经横在苏寒身侧。
她转头的瞬间,发间星坠轻响,眼底却没有半分警惕——方才镜中幻象时,她便感知到这老者身上有秩序之力的清韵,与天命玉牒同出一源。
老者抬手时,袖口漏出半截青铜铃,摇出细碎的响:"执念成灵,是亡者不肯咽的最后一口气。
要破这局,得让她自己看见"他浑浊的眼尾扫过苏寒发白的唇,"她最不肯忘的那团火。"
"引她回溯记忆。"姬九黎突然插话,指尖按在苏寒发颤的后颈。
她能感觉到他皮肤下的血管跳得厉害,像要挣破血肉冲出来。
这个总把锋芒藏在木讷表象下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片被雨打湿的纸。
她反手握住他的手腕,灭世心窍在掌心发烫,将自己的体温渡过去:"我看过心窍典籍,执念最怕的不是斩断,是"
"是想起为什么要执着。"
绿色的光雾突然在少女身周炸开。
守护精灵从光雾里钻出来时,半张脸还隐在雾气里,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亮得惊人。
她张开双臂挡在少女面前,发梢的藤蔓缠上幽蓝小剑,声音里裹着刺:"你们这些活人懂什么?
她在忘川里泡了三年,每夜都被回忆啃得骨头渣都不剩!
她只是想"精灵的尾音突然哽住,藤蔓上开出一朵小白花,"只是想再活一次。"
姬九黎的星核之力在指尖凝成细针。
她能看见那层绿色结界里流转的生机,分明是用精灵自己的命元织的网。"退开。"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三分,不是因为愤怒,而是急——苏寒的天命纹已经开始泛紫,那是圣体即将暴走的前兆。
星核细针穿透结界的瞬间,绿色光雾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哀鸣,精灵被震得撞在石壁上,藤蔓碎成点点荧光。
"这是她生前最后的记忆。"
回忆使者的声音像春夜的雨,随着光茧坠落轻轻覆下。
光茧撞在幽蓝小剑上的刹那爆开,苏寒眼前闪过无数碎片:七岁的他背着扎羊角辫的小棠趟过齐腰深的山溪,小棠把沾着泥的手按在他后背,蹭出个歪歪扭扭的手掌印;十五岁冬夜,小棠发着高烧,他翻遍整个沧澜宗后山找寒蝉草,回来时指尖冻得乌青,却笑着把药碗捧到她唇边;还有那道他永远不愿想起的血光——山崩时,他被落石砸中左臂,为了不让妹妹跟着摔下悬崖,他咬着牙挣断了自己的胳膊。
幽蓝小剑"当啷"落地。
少女空洞的右眼开始有了焦距,她望着光茧里那个抱着断臂跪在碎石堆里的少年,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哥的胳膊哥的胳膊是为了我"
"我在。"苏寒向前跨了一步,破劫剑胚被他反握在身后。
剑胚裂痕里渗出的暗红越来越多,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朵朵开得太艳的花。
他能看见少女眼角有透明的液体在晃,那不是虚影该有的东西——是执念里藏着的,真正的眼泪。
"可你已经不在了"少女突然弯腰捡起小剑,这次她握剑的手不再冰冷,而是像活着时那样,小指微微翘着。
苏寒望着她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小棠每次哭完都会赌气说"我再也不理你了",可下顿饭准会往他碗里埋两个腌梅子。
"我在。"他重复,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蝴蝶。
破劫剑胚的剑气在他身周织成网,却没有半分锋锐——他在控制,控制着这柄噬血的剑不要伤她半分。
剑胚突然发出低鸣,剑身裂痕又裂开半寸,那是在警告他:再不用杀招,反噬就要蚀骨。
少女的剑尖抵住他心口时,苏寒闭上了眼。
他能听见姬九黎急促的呼吸,能听见守护精灵的抽噎,能听见回忆使者轻轻的叹息。
但他什么都不想,只想着小棠第一次喊他"哥哥"时,是怎样踮着脚往他手里塞了颗野山楂,酸得他皱眉,她却笑得露出缺了颗牙的牙龈。
"哥"少女的声音终于有了温度,带着他熟悉的软糯尾音。
剑尖刺破衣物的瞬间,苏寒的睫毛颤了颤。
他没躲,甚至微微前倾,让那点刺痛更清晰些——这样,他就能确定,这不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