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窗时，苏寒是被一阵灼烧感疼醒的。
他蜷在竹席上，额角的冷汗将发梢黏成一绺，右手本能地按向丹田——那里本该流转着温驯的鸿蒙灵气，此刻却像塞了团冰火交缠的乱麻。
热的时候像岩浆顺着经脉乱窜，冷的时候又像淬毒的银针扎进骨髓。
更诡异的是，每当他试图用荒古天命纹压制时，识海深处便传来一阵闷响，像是有人在敲一面蒙了布的战鼓。
"咚——"
鼓声再次炸响时，苏寒猛地坐起，喉间溢出半声闷哼。
他看见自己左手正按在胸口，指尖深深掐进肉里，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落在青灰色的杂役服上，洇成暗红的星子。
可这动作并非出自他的意志——他明明记得睡前是双手交叠放在丹田的。
"昨晚"苏寒舔了舔干裂的唇，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记得打坐时灵气突然暴乱，记得因果钥在掌心凉得像块冰，却不记得何时换了姿势。
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他分明听见有个声音在梦里说："你睡太死，我帮你运转《九转玄功》。"
那声音的尾音带着点他熟悉的清冽，却比他惯常的低哑多了几分锋锐，像极了昨日战斗时那道虚影的嗓音。
"吱呀——"
静室木门被推开，姬九黎的身影裹着晨雾进来。
她今日未束发，墨色长发随意披在月白广袖外，腰间的御星辰剑却罕见地未入剑鞘，剑穗上的星纹泛着幽光。
"你醒了。"她的目光扫过苏寒泛青的眼尾，又落在他攥紧的左手上，"气息乱得像被雷劈过的蜂窝。"
苏寒正要开口，喉间突然泛起腥甜。
他猛地偏头，一口黑血吐在墙角，血珠落地时竟发出"滋啦"的声响，在青砖上腐蚀出个小坑。
姬九黎瞳孔微缩。
她上前半步，指尖点在苏寒腕间的太渊穴，鸿蒙灵气顺着指腹涌入——下一刻，她的眉峰狠狠皱起。
"两股灵脉？"她的声音里难得带上几分惊色，"一股是你的荒古圣体，另一股"她的指尖微颤，"像极了前世的弑天剑尊。"
苏寒的呼吸骤然一滞。
前世记忆他本就记不太清，只零星记得自己曾持剑斩过鸿蒙，却从未想过那道虚影竟与前世有关。
"试试。"姬九黎退后半步，御星辰剑突然出鞘，"跟我对练。"
"现在？"苏寒盯着那柄悬浮在她身侧的剑，剑身上流转的星芒让他想起昨夜识海里的鼓声，"我状态不好——"
"正因为不好才要试。"姬九黎的指尖抚过剑柄，"共生枷锁下，你的异常我能感觉到。"她抬眼时，眼底有星子在烧，"如果那道虚影要夺舍，我现在就能斩了它。"
话音未落，御星辰剑已带着破空声袭来。
苏寒本能地侧身，可他的左手却比意识更快——破劫剑胚"嗡"地出鞘，黑红双色剑气如毒蛇般缠上御星辰剑的剑身。
两柄剑相撞的瞬间，苏寒听见自己的声音，却又不像是自己的："星轨偏移。"
姬九黎的瞳孔剧烈收缩。
她分明只出了七分力，可对面那道身影的剑招却精准地预判了她所有变招。
御星辰剑被压得节节败退，剑穗上的星纹竟开始剥落，像被什么东西啃噬着。
"停手！"苏寒惊觉不对，他试图收回剑气，可左手却像被钉死在剑柄上。
破劫剑胚的震颤透过掌心传来，那道虚影的声音又在识海响起："她在试探，让我来。"
"不——"
苏寒的话音被剑气撕裂。
姬九黎被迫连退三步，广袖被剑气割出几道裂痕，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
她的眼神终于从冷肃转为凝重："这不是你的剑招。"
"我知道！"苏寒额角青筋暴起，他右手的荒古天命纹突然亮起金芒，试图压制左手的异动。
可那道虚影的力量比他想象中更顽固，他甚至能"看"见识海里有团黑影在翻涌，像头被关了太久的野兽在撞笼子。
"轰——"
静室外突然传来炸响。
风无痕的九节枯竹杖穿透窗纸，带着刺鼻的硫磺味扫向苏寒后颈；陆守一的七面困阵旗同时展开，阵纹在半空交织成网，将静室困成个密闭的茧。
"好机会！"陆守一的声音从阵外传来，"他现在灵气紊乱，正是封印的最佳时机！"
苏寒被竹杖扫得撞在墙上，嘴角溢出鲜血。
他看见风无痕的枯竹杖尖点在地上，地面裂开的纹路里渗出漆黑的毒液；陆守一的困阵旗上，"封"字阵纹泛着幽蓝的光，正顺着他的脚腕往上爬。
"苏寒！"姬九黎的御星辰剑劈开一面困阵旗，却被另外三面缠住剑身。
她转头看向苏寒，目光里有焦急闪过，"用荒古天命纹！"
可苏寒此刻根本听不清她的话。
识海里的黑影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看见那道虚影的面容——与他有七分相似，却多了道从眉骨到下颌的剑疤，眼神冷得像淬过千年玄冰。
"让我。"虚影开口时，苏寒的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破劫剑胚的剑身上浮起血色纹路，"杀。"
剑气爆发的瞬间，静室的屋顶被掀飞。
风无痕的枯竹杖被斩断成九截，每截都插在他脚边；陆守一的困阵旗被撕成碎片，碎布上的阵纹还在抽搐，像被踩断的蜈蚣。
苏寒站在满地狼藉中，破劫剑胚垂在身侧，剑尖滴着黑血——那是风无痕的血，他的左肩被剑气削去半块，露出白森森的骨茬。
"这不可能"陆守一瘫坐在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他不过是筑基中期"
"走！"风无痕捂着伤口后退，他的眼神里终于有了惧意，"这不是人，是怪物！"
两道流光撞破困阵旗的残网，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苏寒的膝盖一软，栽倒在地。
他能听见姬九黎的呼喊，能感觉到她的手托住自己后颈，却看不清她的脸。
意识像被浸在温水里，模模糊糊地飘着，直到某个清凉的触感贴上他的额头。
"醒过来。"姬九黎的声音像根针，刺破了他的混沌，"再睡，就真的醒不过来了。"
苏寒猛地睁眼。
他看见姬九黎的指尖抵在自己眉心，一缕银发从她鬓角垂落，扫过他的鼻尖。
她的眼底有星芒在翻涌，那是御星辰剑与她心神相连的征兆。
"那道虚影"苏寒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吞噬我的意识。"
"所以你要反过来吞噬它。"姬九黎收回手，指腹抹过他唇角的血，"《万象归元策》里有'双灵共契'篇，你看过的。"
苏寒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是他在沧澜宗藏经阁偷看过的古法，讲的是如何与共生灵体签订契约。
可他当时只当是野史，从未想过有天会用在自己身上。
"你不怕我被反噬？"
"怕。"姬九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更怕你被吞噬后，我要独自面对整个天道。"
她的手指按在苏寒心口，那里的因果钥不知何时又泛起温凉的光。
苏寒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荒古天命纹在右手亮起金芒，他能"看"见识海里那道虚影，对方也正看着他，眼底没有敌意，只有审视。
"我叫苏妄。"虚影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你前世斩落的执念所化。"
"我叫苏寒。"苏寒的意识向前一步，与虚影对视，"现在，我要你听我的。"
"凭什么？"苏妄的指尖浮现出与破劫剑胚相同的黑红纹路，"你连自己的剑都握不稳。"
"凭这个。"苏寒的意识里浮现出姬九黎的脸，浮现出沧澜宗老杂役递给他的那碗热粥，浮现出前世斩鸿蒙时溅在剑刃上的星光，"我有要守护的东西，而你"他盯着苏妄眼底的暗芒，"只有执念。"
识海里的沉默持续了很久。
就在苏寒以为要失败时，苏妄突然笑了，那笑容与他有几分相似，却多了丝释然："有趣。
成交。"
当苏寒再次睁眼时，晨光正落在姬九黎发梢。
他能感觉到体内的两股灵气不再撕扯，而是像两条并行的河，偶尔碰撞出几朵水花。
破劫剑胚在他掌心轻颤，剑身上的血纹淡了几分，却多了道金线。
"成了？"姬九黎的指尖悬在他眼前，"试试用左手碰我。"
苏寒抬起左手。
这一次，他能清晰地控制每根手指的动作。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温度如常，没有之前的冷意。
"算是"苏寒的声音里多了丝清冽，那是苏妄的痕迹，"暂时达成共识。"
姬九黎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低沉的钟声。
那钟声像是从地底传来的，每响一声，地面就震颤一下。
苏寒转头看向窗外，只见天际浮着团黑雾，黑雾里隐约能看见座古老的塔，塔尖挂着口青铜巨钟。
"那是"
"记忆交易所的镇魂钟。"姬九黎的脸色骤变，"只有处决违规者时才会敲响。"
钟声第三响时，苏寒听见风无痕的声音从黑雾里传来，带着几分阴恻恻的笑："你以为掌控了？
真正的麻烦才刚开始。"
苏寒握紧破劫剑胚。
他能感觉到苏妄的意识在识海深处翻涌，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窗外的风卷起几片落叶，落在他脚边，叶面上竟凝着细小的冰晶——这不该是初夏的温度。
"青冥。"苏寒低声唤道。
他腰间的传讯玉符突然亮起，那是他安插在记忆交易所的线人。
玉符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大人，交易所地下三层"
话音戛然而止。
苏寒的瞳孔微缩。
他看向姬九黎，对方也正看着他，眼底的星芒比任何时候都亮。
"该去查查了。"姬九黎的手按上御星辰剑，"有些秘密，藏得太久会发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