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枯叶掠过苏寒肩头时,他正弯腰替白无涯理了理被夜露打湿的衣领。
少年颈侧那道淡黑因果线还在若隐若现,像条细蛇贴着皮肤游走。
"玉片在发烫。"姬九黎突然开口。
她掌心的太初玉片正泛着幽蓝微光,纹路里渗出的光晕像活物般朝东方延伸,在地面投出一道淡青色轨迹。
苏寒抬头,月光刚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得远处山坳里一片斑驳。
那里本应是片普通山林,但此刻在荒古天命纹的视野下,空气里浮动着细碎的金色光粒——因果法则的残痕,像被揉皱的绢帛。
"因果书院。"姬九黎指尖轻触玉片,星纹玉簪在发间轻颤,"三百年前太初圣庭封禁的禁忌之地。
我曾在古籍里见过记载,说这里的修士试图用因果法则篡改天命玉牒,结果"
"结果被天道抹除了存在。"苏寒接过话头。
他摸了摸腰间的破劫剑胚,剑鞘上那道新刻痕还带着些微灼痛——那是吞噬因果线时留下的烙印。
这七日来被因果复仇者追着撕咬的疲惫突然涌上来,他却反而笑了,"正好,我们需要被抹除的存在。"
白无涯在石榻上翻了个身,喉间溢出模糊的呓语。
姬九黎弯腰将少年抱进怀里,发梢扫过苏寒手背:"我带他去山脚村落安置。
你"
"我等你。"苏寒截断她的话,指腹蹭过她腕间若隐若现的共生红痕。
这是两人共享痛觉的印记,此刻正随着玉片的光轨微微发烫。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红痕传来,像团烧不尽的星火。
半个时辰后,当两人站在因果书院残垣前时,风里飘来的霉朽气息比想象中更重。
断成两截的石牌倒在杂草丛中,"因果"二字的刻痕里积着腐叶。
姬九黎的星纹玉簪突然剧烈震颤,她瞳孔微缩:"这里的因果线被人刻意梳理过。"
苏寒展开荒古天命纹,眼前的世界顿时支离破碎。
无数半透明的丝线在空气中穿梭,有的粗如手臂,有的细若游丝,却全都整齐地朝着同一方向汇聚——书院最深处那座只剩框架的八角楼。
"来了。"
苍老的声音从楼内传来,像砂纸摩擦青铜。
苏寒瞬间绷紧脊背,破劫剑胚在鞘中发出嗡鸣。
姬九黎将白无涯轻轻放在旁边石墩上,指尖按在腰间本命剑"御星辰"的剑柄上,星纹在眼底流转。
八角楼的阴影里走出个灰袍老者。
他发须皆白,皱纹像刀刻般深刻,唯独有双眼睛亮得惊人,仿佛藏着两轮小太阳。
他站在月光下,衣摆却纹丝不动,仿佛时间在他身上打了个结。
"墨尘。"老者抚胸行了个古礼,目光扫过苏寒腰间的刻痕,又落在姬九黎的星纹玉簪上,"最后一任因果书院山长。
两位能找到这里,要么是运气好得离谱,要么"他顿了顿,视线落在苏寒左手的荒古天命纹上,"是因果选中的人。"
"我们需要掌控因果的方法。"苏寒直入主题。
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却比任何化神境修士都更让他警惕——这是只有真正触摸到法则本质的存在才有的压迫感。
墨尘笑了,皱纹里溢出几分怀念:"三百年前,也有个少年这么对我说。
他说要改写自己的因果,结果"他手指轻弹,空中突然炸开团金芒。
苏寒瞳孔骤缩——那是方才在山洞里被吞噬的因果线残片,此刻正悬浮在金芒中缓缓旋转。
"结果他被因果反噬撕成了碎片,连魂魄都没剩下。"墨尘的声音突然冷下来,"你可知这七日来纠缠你的因果复仇者从何而来?
不是天道降罚,是你吞噬因果线时,强行切断了本应延续的因果链。
就像扯断正在生长的藤蔓,断口处会涌出无数倒刺。"
苏寒喉结动了动。
他想起这七日里那些面容模糊的复仇者,他们的攻击总是精准地戳向他最薄弱的地方:第一次是白无涯病弱的脸,第二次是姬九黎被血染红的星纹玉簪,第三次是他自己跪在荒古圣体觉醒时的血泊里,看着前世记忆被系统强行抹除。
"所以你需要学会编织,而不是扯断。"墨尘抬手,空中的因果线突然分裂成无数细流,在他掌心织成张金色渔网,"因果法则不是刀,是线。
会用刀的人只能斩断,会用线的人"渔网突然收紧,化作枚细小的金色梭子,"能织出自己的命运。"
姬九黎的指尖在玉簪上轻轻叩了三下——这是他们约定的"仔细听"暗号。
苏寒能感觉到她的紧张透过共生红痕传来,像根细针轻轻扎着他的心脏。
他深吸口气,荒古天命纹自动亮起:"如何识别因果节点?"
"用你的眼睛。"墨尘指向苏寒手背的纹路,"荒古天命纹本就是因果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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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着用它去看"
苏寒依言运转圣体,眼前的世界再次扭曲。
这次他没有看到散乱的丝线,而是看到每根线上都悬着颗暗红的珠子,像串血玉念珠。
"这是因果节点。"墨尘的声音像清泉注入耳中,"每个节点都连着件具体的事:这颗是你七岁时偷了杂役房的炊饼,那颗是你十五岁时为救白无涯打断赵管事的腿"
苏寒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他看到其中颗珠子特别大,红得近乎发黑,上面浮着姬九黎的脸——那是他们在忘川河畔被共生枷锁绑定的瞬间。
"现在,试着用破劫剑胚去触碰其中颗。"
破劫剑胚刚出鞘三寸,最近的那颗小珠子突然炸裂。
苏寒眼前闪过画面:七岁的自己蹲在柴房里啃炊饼,老杂役张伯提着扫帚冲进来,却在看到他饿得发青的小脸时,轻轻叹了口气。
"看到了吗?"墨尘的声音带着笑意,"因果节点里藏着事件的全貌。
你之前吞噬因果线,相当于只吃了半块饼,现在要学会把整块饼拿在手里,想咬哪口自己选。"
姬九黎突然按住苏寒的手腕。
她的指尖凉得惊人:"反噬呢?
我看过太多修士试图操控因果,最后被自己的过去撕成碎片。"
"所以需要借力打力。"墨尘指向姬九黎腰间的御星辰,"你的本命剑带着太初圣庭的星纹,是秩序的具象;他的破劫剑胚吞噬过百兵,是混沌的载体。
秩序与混沌,本就是最好的因果缓冲带。"他又看向苏寒,"当你要改动某条因果线时,用圣体引动混沌之力,用剑胚承载秩序之力,反噬就会被分流到"
"到共生枷锁里。"苏寒接口。
他想起这七日里每当自己承受反噬,姬九黎的指尖就会泛起青斑——他们共享的不只是痛觉,还有因果的重量。
墨尘的眼睛突然亮得刺眼:"不错。
看来你比那三百年前的傻小子聪明得多。"他拂袖,八角楼地面突然浮现出个八卦阵图,"现在,试试因果镜界。
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资格握住这根线。"
阵图泛起白光的刹那,苏寒感觉自己被扔进了湍急的河流。
首先涌来的是白无涯的哭声。
六岁的少年缩在柴房角落,膝盖上的伤口渗着血:"哥,疼"苏寒想伸手去抱他,手却穿透了少年的身体——这是记忆,不是现实。
接着是赵管事的狞笑:"杂役弟子也配学剑?
把他的手按在磨石上,让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十五岁的苏寒咬着牙,任由磨石擦破掌心,目光却像刀:"我会让你跪在我脚下。"
然后是姬九黎。
她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时,正站在沧澜宗演武台上,星纹玉簪在阳光下流转,像把淬了毒的刀:"荒古圣体?
不过是天道的玩具。"可当他被系统强制抹除前世记忆时,她却在他意识最深处轻声说:"我记得。"
画面突然扭曲成血红色。
苏寒看到自己握着破劫剑胚,剑身上浮着"姬九黎"三个字——那是噬主预警。
他举起剑,剑尖对准她的心脏,而她只是望着他笑,星纹在眼底碎成银河。
"这是你未履行的承诺。"墨尘的声音在虚空中炸响,"你说要护她周全,却可能亲手杀了她;你说要带白无涯离开这泥潭,却让他被因果线缠住脖子;你说要斩断天道,却连自己的因果都理不清!"
苏寒的荒古天命纹开始发烫。
他能感觉到圣体在暴走边缘,皮肤下的血管像烧红的铁丝。
但他没有闭眼,反而逼自己盯着那些画面:白无涯第一次喊他"哥"时的笑脸,姬九黎在他昏迷时守了三天三夜的星纹玉簪,还有自己在杂役房墙上刻的"弑天"二字,每道刻痕都渗着血。
"这些不是枷锁。"他对着虚空吼道,声音里带着血锈味,"是我活着的证明!"
血红色画面突然裂开道缝隙。
苏寒踉跄着冲出去,撞进片温暖的晨光里。
他低头,看到自己正站在八角楼内,墨尘的灰袍在风里轻扬,姬九黎正攥着他的手腕,指腹用力掐着他的脉门——这是她帮他压制圣体暴走的惯用手法。
"不错。"墨尘抚掌,眼里的赞许不加掩饰,"能在镜界里保持理智,你确实有资格。"他从袖中取出枚青铜钥匙,表面布满细密的因果线,"因果钥,能打开封闭的因果节点。
但记住,只能用三次。
每次使用,都会让你离所有因果的源头更近步。"
苏寒接过钥匙,青铜的凉意透过掌心直钻心脏。
他望着钥匙上流转的金纹,突然开口:"谁种下的这些因果?"
墨尘没有回答。
他转身走向八角楼深处,灰袍扫过满地荒草:"若真想掌控因果"他的声音被风揉碎,"去黑市问问"因果商人"吧。"
姬九黎抱起白无涯,少年颈侧的因果线不知何时淡了许多。
苏寒握紧因果钥,能感觉到钥匙里传来细微的震颤,像在回应他的心跳。
山洞里的篝火还在烧吗?
白无涯的药汤是不是该换了?
姬九黎的星纹玉簪为什么在见到墨尘时震颤?
这些问题在他脑海里盘旋,最后都落回那枚钥匙上。
月光透过残窗照进来,在钥匙表面投下道阴影,看起来像把小剑。
他突然笑了。
管他是谁种下的因果,既然他能织网,就能拆网。
而拆网的剑,他已经握在手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