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
林军躺在病床上，面色苍白，但呼吸已经平稳了许多。
胡玉坐在床边，眼眶红肿，正小心翼翼地用湿毛巾替他擦拭额头的汗珠。
她的脚踝也缠着绷带，动作有些不便，但眼神专注而温柔。
窗外，天色已经大亮。经过一夜的惊心动魄，似乎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赵政委安排完对李县长的严密看管和证据移交后，拖着疲惫却振奋的身躯来到病房。
他看到林军苏醒，胡玉无恙，长长舒了口气。
“好小子！真有你的！要不是你最后关头挺住，摸清了李建斌那王八蛋的老底，后果不堪设想！”
赵政委用力拍了拍林军的肩膀，眼中满是赞赏和后怕。
林军虚弱地笑了笑：“政委，是我该谢谢您。要不是您带着部队及时赶到，我和胡记者早就……”
“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赵政委摆摆手，神色转而严肃，“不过，这次真的太险了。李建斌丧心病狂，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手。那个25号仓库，我们之前排查过，根本没发现地窖下面还有暗格。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军缓了口气，道：“是王老板。我醒来后，脑子里一直回想所有细节。李县长用小舅子张旺财的名义做事，但张旺财被抓后，很多事必然要有新的经办人。我想起王老板提过一嘴，说李县长最信任的秘书王伟，前段时间突然找他打听过25号仓库的租赁事宜，还问得很细，包括结构承重、地下湿度什么的。王老板当时只觉得奇怪，没多想。我结合李县长最后那有恃无恐的态度，猜想他肯定还有更隐蔽的巢穴，就赌了一把……”
“赌得好！赌得太值了！”
赵政委感慨，“这个王伟，看来也是条大鱼！我马上安排人控制他！”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敲响。一名穿着中山装、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子在两名干部的陪同下走了进来。赵政委一看，立刻起身立正：“徐主任！您怎么来了？”
来人是省纪委专案组的副组长，徐志远主任。
他面色凝重，看不出多少喜悦。
“老赵，林军队长，胡玉同志。”
徐主任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直入主题，“李建斌已经正式被省纪委接管，案件升级，由省里直接督办。”
“这是好事啊！”
赵政委道，“证据确凿，看他这次还怎么狡辩！”
徐主任却没有接话，反而话锋一转：“但是，目前遇到一点……技术性困难。”
“什么困难？”赵政委和林军都感到一丝不对劲。
徐主任示意身后一名干部上前。那名干部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个封存的证据袋，里面赫然是那本至关重要的、林军拼死保护、后来被土匪抢走、又理应从李县长秘密据点搜出来的——私账本！
“我们核查了从25号仓库暗格起获的这本账本。”
徐主任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沉重，“经过初步鉴定，这里面……关于李建斌县长直接收取贿赂、指示倒卖救灾粮的关键几页，被人为撕毁了。而且，从残留的纸茬看，是近期才撕掉的。”
“什么？”
赵政委失声惊呼，一把拿过证据袋，对着光仔细看，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怎么可能？！我们找到的时候明明是完整的！我亲眼看过！虽然被李建斌拿走过，但他不可能……”
林军的心也猛地一沉。账本的关键页缺失，意味着指向李县长的最直接、最有力的证据链出现了断裂！
虽然还有张旺财、王老板等人的口供，但狡猾的李县长完全可以推脱是下面的人诬陷，或者将责任全推给已死的粮库管理员。
徐主任叹了口气：“老赵，你别急。我们也相信这中间有问题。但现在的客观事实是，这本最关键的原件账本，核心证据缺失了。李建斌在移交时，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但法院已经暗示，要质疑这份证据的完整性甚至真实性。”
病房里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刚刚看到的胜利曙光，仿佛又被一层浓厚的乌云遮蔽。
“是王伟！肯定是王伟！”
赵政委猛地反应过来，“李建斌被控制前，肯定通过什么方式给王伟传递了指令！王伟在你们搜查前，提前潜入或者买通了看守，撕掉了关键页！徐主任，立刻突审王伟！”
徐主任摇了摇头：“我们已经控制并审讯了王伟。他承认帮李建斌租赁和管理过25号仓库，但坚决否认动过账本。他说李县长从未完全信任过他，暗格的钥匙李县长从不离身。而且，从时间上看，李建斌被控制后，王伟也一直在我们视线内，没有作案时间。”
“那……那会是谁？”
赵政委感到一阵寒意。难道李县长在纪委内部也有……？
他不敢想下去。
胡玉一直安静地听着，这时忽然开口，声音虽轻却清晰：“徐主任，赵政委，林队长。我记得……我记得一些账本上的数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你记得？”徐主任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胡玉努力回忆着，语速缓慢却坚定：“我被关在暗格里的时候，因为害怕和无聊，又知道那本账本重要，就趁着透进去的一点光，反复看了很久。虽然不能完全记住，但李县长名字后面，最大的几笔数额，我记得……有一笔是六千五百斤粮票，折合现金大约是……我记得旁边小字标注了市价，是一千三百多元。还有一笔是……”
她陆陆续续说出了几个关键的数字和大致时间。
林军也补充道：“对！我也看过！李县长分账的比例是固定的，每倒卖一万斤，他抽三成利！这个我记得清楚！”
徐主任立刻让随行干部记录下來。他脸上的凝重稍缓：“好！很好！胡玉同志，林军队长，你们提供的这些记忆数据非常重要！虽然不能完全替代原始证据，但至少给我们提供了关键的核查线索和方向。我们可以据此重新审讯张旺财、以及追查那些粮款的具体去向！只要其他旁证能形成链条，一样可以定他的罪！”
希望似乎又重新燃起。
然而，徐主任接下来的话，又给大家泼了一盆冷水：“但是，老赵，还有一件事。关于你被迫下令撤除对野狼峪封锁的那段录音……”
赵政委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徐主任叹了口气：“李建斌的人，或者说是想保他的人，已经把录音的复制件，递交到了省里某些领导的案头。虽然语境清晰能听出是被胁迫，但……‘私自调兵’、‘向腐败分子妥协’这个行为本身，程序上是大忌。现在有领导质疑你在整个事件中的判断力和原则性……甚至有人暗示，你是否……早就知道些什么，或者……被李建斌抓住了其他把柄？”
这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政委心上。
他身形晃了晃，脸上血色尽失。
他一生清白，最重名誉，此刻却感到百口莫辩。
“徐主任！我对党忠诚，日月可鉴！我当时是为了救人才……”
“我明白！老赵，我个人绝对相信你！”
徐主任打断他，语气诚恳却又无奈，“但你要理解，到了这个层面，很多事情……需要走程序，需要调查清楚。省里的意见是，在事情没有完全水落石出之前，请你……暂时回避与此案相关的所有工作，配合省纪委的调查组，说明情况。”
赵政委愣住了，随即是无尽的悲愤和委屈。
他为了破案、救人，殚精竭虑，甚至不惜违背程序，最后却落得个“停职调查”的下场？
林军猛地从床上坐起，激动道：“徐主任！这不公平！赵政委是为了救我们！如果没有他……”
“林军队长！你的心情我理解！”
徐主任语气严厉起来，“但这是组织程序！一切都要讲证据、讲纪律！赵政委的行为有功也有过，功过不能相抵！现在有人质疑，就必须调查清楚！这不仅是对案件负责，也是对他本人负责！”
他缓和了一下语气，继续道：“而且，这未必是坏事。李建斌案背后可能牵扯更广，赵政委暂时退出，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保护。专案组的工作会由我全面接手，你们发现的新线索，提供的记忆数据，我都会一查到底！”
徐主任又交代了几句，主要是安抚林军和胡玉，让他们安心养伤，相信组织，然后就带着人离开了病房。
病房里陷入一片死寂。
赵政委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他默默地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背影显得无比萧索。
他一生戎马，铁骨铮铮，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陷入政治漩涡。
胡玉担忧地看着他，又看看林军，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