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生产队长会议上,红旗队的队长王大锤就直言不讳:“林镇长,咱们广元镇现在名声在外,是先进典型。可这先进,不能光体现在抓特务上啊!明年开春,咱们怎么把生产搞得更红火,让社员们碗里的油水更厚,这才是实实在在的!我建议,明年民兵训练是不是可以适当减少点时间,把精力更多投入到农田水利和副业生产上?”
李福虽然没直接反对,但也委婉地表示:“老王说的也有点道理。群众现在生活安定点了,想的更多的是怎么把日子过好。咱们在坚持斗争的同时,也得考虑发展生产,改善民生。不然,时间长了,群众可能会有想法。”
甚至连一向支持林军的胡玉,也在一次闲聊中提醒他:“林大哥,我最近下乡采访,听到一些社员闲聊,大家感激你带来的安全,但也有人觉得觉得你有时候是不是太紧张了,有点草木皆兵。
比如上次供销社老张头的外甥来走亲戚,就因为多问了几句镇上的事,就被民兵盘问了半天,差点闹得不愉快。这种小事积累多了,容易伤感情。”
这些声音,像一根根细小的针,扎在林军心上。
他深知大家说得不无道理,发展生产、改善生活是根本。但他更无法忘记王新利的阴险、“老板”的狠毒、以及那面差点在人群中爆炸的鼓!
敌特亡我之心不死,他们正在寻找我们的软肋,任何松懈都可能被利用!
然而,如何把握这个度?
如何在保持必要警惕的同时,不让群众感到过度压抑和负担?
这成了摆在他面前的新难题。
他不能因为潜在的威胁而影响正常的生产生活,但更不能为了眼前的“和谐”而埋下安全隐患。
这种两难的境地,让林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和孤独。
他有时深夜独自在办公室,对着地图和卷宗,一坐就是很久。
胡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不知如何宽慰。
真正的风暴,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骤然降临。
公社决定利用冬闲,组织社员们清理流经镇子的主要河道——柳河,加固河堤,为来年防汛做准备。
这是一项重要的集体劳动,各生产队都分配了任务段。
这天,红旗队和东风队的社员们在相邻的河段施工。
过程中,因为取土位置的问题,两个队的社员发生了口角,进而推搡起来。本来只是小事,但当时在现场负责协调的民兵排处理方式比较生硬,偏袒了本队的社员,还斥责东风队的社员不顾大局破坏生产。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
东风队的社员们不干了,本来对长期民兵优先、训练占用劳力就有点怨气,这下彻底爆发了!
他们围住民兵排长理论,话赶话,情绪越来越激动,有人甚至喊出了“民兵有啥了不起!”“整天背着枪吓唬谁!”之类的气话。
消息飞快地传到了公社。
林军和李福立刻赶到现场。
只见河滩上两拨人剑拔弩张,争吵不休,气氛紧张。那位民兵排长脸涨得通红,被众人围着,有些下不来台。
“都住手!像什么样子!”
林军厉声喝道,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看到林军来了,争吵声小了一些,但双方社员脸上都带着愤懑。
“林镇长!你给评评理!”
东风队的一个老农激动地说,“清理河道是大家的事,他们红旗队凭啥占好挖的地段?民兵排长还拉偏架!俺们东风队出工出力少了吗?凭啥受这气?”
红旗队的人也不服气:“谁占好地段了?那段河道本来就是我们队的任务区!是你们越界!排长主持公道还有错了?”
双方又吵嚷起来。
林军强压着火气,先严厉批评了那位民兵排长工作方法简单粗暴,责令他向东风队社员道歉。
然后,他耐心听取双方的陈述,实地查看了河段,最后做出了公正的分配调整。
事情本身得到了解决,但社员们散去时,林军清晰地听到了一些低声的议论:
“唉,现在干啥都得看民兵脸色”
“可不是嘛,感觉比过去保长还厉害”
“林镇长人是好,就是把这弦绷得太紧了”
“再这么下去,这日子过得有啥滋味”
这些议论,像冰水一样浇在林军心头。
他意识到,矛盾已经不仅仅是简单的生产纠纷,而是长期积累的、对安全措施过度影响正常生活的潜在不满的爆发。
敌特的威胁是抽象的,而日常的辛劳和摩擦是具体的。当抽象的威胁不再紧迫时,具体的矛盾就会凸显出来。
这件事给林军敲响了警钟。
他明白,真正的铜墙铁壁,不仅在于严密的防卫,更在于人心的凝聚。
如果内部出现了裂痕,那才是敌人最希望看到的。
当晚,他召开了公社党委扩大会议,包括各生产队队长和民兵连骨干。
会上,他没有再一味强调警惕和斗争,而是诚恳地听取了大家的意见和建议,特别是关于如何平衡安全保卫与生产生活、如何改进民兵工作方式方法的问题。
经过深入讨论,会议形成了几条新规定:民兵训练尽量安排在农闲时段,并错开重要农时,巡逻和盘查要讲究方式方法,避免影响群众正常交往,建立更灵活的补偿机制,对因执行任务确实造成损失的民兵家庭给予合理补助。
这些措施的实施,逐渐缓和了紧张气氛。
林军也刻意抽出更多时间,深入田间地头和老乡家里,了解实际困难,倾听群众心声,不再总是绷着脸谈敌情。
然而,就在内部矛盾看似逐渐化解的时候,林军和山鹰几乎同时接到了一个新的、令人不安的情报:有迹象表明,敌特组织可能正在利用一些地区出现的干群关系或群众内部矛盾,进行挑拨离间,制造事端,妄图从内部瓦解我们!
广元镇刚刚出现的这场风波,会不会已经被暗中的眼睛盯上了?
那个神秘的先生组织,是否正试图将触角伸向这片刚刚愈合的裂痕?
林军刚刚放松一点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内部的团结,正面临着外部势力潜在的侵蚀和破坏。
这场斗争,已经从单纯的敌我对抗,转向了更为复杂的、巩固内部、防止渗透的新阶段。
林军推行的缓和措施,如同在滚烫的炭火上洒了一层薄灰,暂时压制了明火,但底层的灼热并未消散,反而在积蓄着更大的能量。
广元镇内部的矛盾,并未因那次河滩纠纷的解决而真正平息,反而在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暗中推波助澜下,向着更危险的方向演变。
矛盾的焦点,逐渐从对民兵工作的微词,转向了对资源分配和权力结构的质疑。
而这股暗流的源头,竟与即将到来的年终分配和明年生产计划调整密切相关。
广元镇经过几年发展,各生产队的经济状况开始出现差异。
红旗队、东风队等几个靠近镇中心、水利条件好的生产队,连年丰收,工分值和集体积累都较高。
而像西山队、北坡队这样地处偏远、土地贫瘠的生产队,则相对困难一些。
往年,公社通过提留和调剂,能基本保证各队社员收入差距不大。
但今年,由于前期的反特斗争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民兵训练、巡逻、支援建设等,加上部分水利设施被敌特破坏后修复投入较大,公社的集体提留比往年要多一些。
这意味着,在年终分配时,那些贡献大的生产队,社员们分到手的实际收入增长,可能不如预期;而困难队指望的补助,也可能缩水。
这个消息不知被谁透露了出去,并在私下里传播、发酵,逐渐变了味道。
“辛辛苦苦干一年,好处都让民兵连和公社拿走了!”
“就是!他们天天背着枪晃悠,工分照拿,补贴还多,咱们地里刨食的反而吃亏!”
“听说公社明年还要优先给民兵连盖新营房、添新装备,那得花多少钱?这钱还不是从咱们牙缝里抠出来的?”
“林镇长眼里就只有抓特务,哪管咱们老百姓的死活?”
这些充满怨气的议论,起初只是在田间地头、饭桌炕头私下流传。但很快,就有人开始公开表达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