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宅，正厅。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零星的雪沫，敲打着窗棂，发出细碎而持续的声响，然而宅院之内，却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前院之中，篝火熊熊燃烧，跳跃的火光将一张张兴奋乃至亢奋的面孔映照得忽明忽暗。
大块不知从何处抢来的兽肉架在火上炙烤，油脂滴落火中，发出“滋滋”的声响，混合着浓郁的酒气和女人们刻意发出的娇嗔笑闹，构成了一幅混乱而喧嚣的图景。
宋三、赵鼠儿、李梆子、刘泥鳅、王狗剩，以及后来收服的瘌痢头等人，甚至包括今天白天才新入伙的那几十号人，此刻都换上了不知从哪个富户家中翻找出来的、或绸或缎、虽不合身却足够光鲜的衣裳。
他们大口撕咬着烤得焦香的肉块，仰头灌下辛辣的美酒，怀里搂着同样是从某些地方“请”来的、面带惧色却强颜欢笑的美人，喧嚣声、划拳声、笑骂声几乎要掀翻院墙。
每个人腰间都鼓鼓囊囊，那是沉甸甸的银钱带来的踏实与疯狂。
最早跟着陆沉的宋三几人，怀里的银票和碎银加起来，怕是每人都有三百两往上！
就连今天早上才被迫纳了投名状入伙的新人，也至少分得了百两雪花银！
这笔横财，对于这些昔日挣扎在底层的混混而言，也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数字。
什么危险，什么明天，似乎都被这炽热的火焰和醉人的酒气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极致放纵。
与院中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正厅内的死寂与肃杀。
陆沉大马金刀地危坐在一张宽大的、不知从哪个大户人家搬来的黄花梨石心扶手椅上。
他身着一套鞣制得锃亮、关键部位镶崁着铁片的黑色皮甲，外罩一件厚重的黑色羊毛大氅，大氅的边缘沾染着些许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如同某种不详的纹路。
冰冷的金属与坚韧的皮革将他挺拔的身形包裹，散发出生人勿近的铁血气息。
他深邃的目光通过敞开的厅门，平静地注视着前院里那如同末日狂欢般的景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赞许，也无厌恶，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皮影戏。
然而他的内心，却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思绪如同厅外呜咽的寒风，盘旋起伏，冰冷而复杂。
昨天傍晚，在解决了独眼张之后，他带着初步凝聚起的人手，又顺势扫平了一处规模不大的流氓窝点，将缴获的财物大半分了下去，然后便返回这吴宅休整。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是打算花上一两天时间，稳妥地吸纳一些人手，将队伍滚到五六十人左右，便立刻带着这些炮灰和积累的财物离开安化，象一股流寇般向南迁徙，避开随时可能到来的胡人兵锋。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尤其是当“深红”展现出超乎理解的“慷慨”之时。
今天白天，他原本只打算再清扫两三处目标，进一步巩固队伍并验证一些想法。
没成想，在收服了第一处目标的六个人后，到达第二处地方，他照例随手宰了一个跳得最欢的混混用以立威时，异变陡生！
整整80点熟练度！如同潮水般涌入！
那一瞬间，陆沉几乎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
虽然比不上最初在黑水帮时，那个不起眼的混混贡献出的102点，让他直接从入门跨入小成境界的天胡开局，
但这80点的暴涨，依旧远超他之前的任何一次收获！
这是什么概念？
从昨天到现在，他击杀或间接导致死亡的混混，加起来也不到五十人，这其中就爆出了两次远超寻常的“大额”熟练度！
一次102点，一次80点！
这让他之前关于“深红”熟练度获取与对手“天赋”或“特质”紧密相关的猜测，产生了一丝动摇。
如果真是按“质量”论，那个被他随手秒杀、看起来并无特别的混混，凭什么能提供80点？
这爆率，这随机性，简直……简直如同儿戏，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
是巧合？还是“深红”本身就有某种尚未被理解的机制？
不管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大收获让他杀红了眼，还是内心深处那股对力量极致渴望的驱动，亦或是为了迫切验证这诡异的现象，
陆沉接下来的行动彻底脱离了原定的谨慎轨道。
他不再满足于小打小闹，每到一处，便令手下封锁出口，自己则如同闯入羊群的猛虎，展开血腥的清洗。
目标一个比一个大，从最初只有七八人的小团伙，到后来占据着整条小巷、拥有二三十号打手的恶霸。
他需要更多的“样本”，需要验证这“爆率”是否真的存在规律！
而“深红”似乎也回应了他的“期待”，在后续的扫荡中，他又遭遇了一次“暴击”，一个看起来并不强壮的混混，竟然提供了30点熟练度！
虽然比不上前两次，但也远超普通混混提供的1到3点。
这一整天，他如同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连扫五处势力，双手沾满了血腥。
直到傍晚返回吴宅时，他体内的“铁衣功”晨出发时的【小成：127/400】，一路狂飙至惊人的【小成：372/400】！
距离大成境界，仅剩一步之遥！
实力的飞速提升带来的是近乎膨胀的力量感，体内奔腾的气劲雄浑了数倍不止，皮肤下的那层“铁衣”
仿佛真的穿上了一件无形却坚韧无比的甲胄。
他感觉，寻常的刀剑劈砍，恐怕都难以轻易破开他此时的防御。
更让他惊喜的是，随着濒临大成，他对自身气劲的掌控也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已然能够做到劲力微微透体而出！
虽还不能及远，但拳锋所指，三寸之内，已能凭空生出暗劲，足以隔空震伤甚至震毙毫无防备的普通人！
这已然超脱了纯粹肉身力量的范畴，真正触及到武侠小说中描述那种种神功的领域，再不济也是国术书中描写的那种种玄妙。
这可是原身记忆中铁衣功圆满的创功者都不曾到达的高贵，仅凭此刻的体验，已让他心潮澎湃。
然而，在这股令人迷醉的力量感之下，一丝冰冷的不安，也如同毒蛇般悄然噬咬着陆沉的内心。
太快了！快得诡异！快得令人不安！
他不由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些小说，那些拥有类似系统的幸运儿，往往也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或是吸收特定的能量，或是完成某种任务。
哪怕象那“深蓝”，强大无比，也需要路胜去查找“寄神力”来辅助加点，使得路胜自身的天赋和努力在他成长的过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作用。
而自己的“深红”呢？它似乎……太“慷慨”了。
虽然不能象“深蓝”那样存储所谓的“寄神力”来随意分配，但它通过杀戮直接反馈熟练度的方式，尤其是在出现这种“暴击”的情况下，效率高得令人发指。
而且，自己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搜罗这些混混作为“外置熟练度”，和“深蓝”比起来，似乎也……各有千秋？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却又无法完全驱散。
更深层的忧虑在于——既然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发生，那么，那些神话传说中的仙佛、幽冥地府的判官、因果业力的报应轮回之说，是否也真实存在？
他陆沉虽然不惜身，敢于赌上一切去争取他所能看到的可能性，但他惜命！
他害怕这看似捷径的力量提升背后，隐藏着无法承受的代价。
正因为有此顾虑，他至今下手的目标，都严格限定在流氓、混混、恶霸这些在他看来死有馀辜、业力缠身的社会渣滓身上，从未对普通平民下手。
这或许是一种自欺欺人，但也是他目前最好的办法。
他甚至产生了一些更加离奇的猜测，会不会是这个世界的力量上限极高，存在着真正的修仙功法、神通法术，
而“深红”这本该用于辅助修炼那些高级货色的金手指，却阴差阳错地被自己用在了凡人的武功《铁衣功》上，
所以才显得提升速度如此惊人？就象用火箭发动机的引擎去驱动一辆自行车，自然是一骑绝尘。
想到这里，陆沉微微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强行压下。
想得再多也是徒劳，缺乏足够的信息，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空中楼阁，当务之急，是应对眼前的局面。
他原本计划再停留两日，聚拢更多人手，但现在看来，不行了。
今天白天闹出的动静太大了！连挑五处势力，其中还包括了两家日进斗金、背景不小的大赌场，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
而是在明目张胆地冲击了安化县城现有的秩序！漕帮、流匪、乃至那个态度暧昧的周守备，肯定会有所活动。
“必须尽快离开！”陆沉心中决断已下。
他甚至等不到明天，打算就在今晚，待《铁衣功》突破至大成境界后，立刻动身！
他已经吩咐宋三，将大部分易于携带的财货、以及足够的干粮食水，提前装上了搜罗来的几辆马车，就停在吴宅后院，随时可以出发。
至于手下这几十号混混……陆沉的眼神掠过院中那些醉生梦死的面孔，冰冷而无情。
他自然没有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他们。
带他们走，是作为路上的炮灰、探路的石子，以及……必要时可以随时转化的熟练度。
若有人不愿跟从，或者途中起了异心，那正好，他陆沉什么都不缺，唯独缺熟练度。
今天分下去的那些银钱，足够买他们十条命了，不跟？那就把命和钱都留下。
弱肉强食，本就是这种法度与秩序模糊分外模糊的世界当中的铁律。
不再多想，陆沉伸手从旁边的茶几上，拿起一串不知是从哪个被抄家的信众家中搜刮来的、材质普通的木质念珠。
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闭上双眼，
尝试按照前世模糊记忆中的音节，低声诵念起小时候为了平复心情常常诵读的《老君清静经》，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
“……如此清静，渐入真道；既入真道……”
生涩而拗口的经文在这肃杀的正厅中低回，与他一身戎装、满手血腥的形象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他试图借此驱散心中因杀戮而积郁的戾气，平复那因力量暴涨而微微躁动的气血，更想寻求一丝虚无缥缈的可能性。
可惜，这个大雍似乎教化不兴，偌大一个安化县城，竟连一座象样的道观寺庙都找不到，更别提售卖书册的书肆了，
他想找些正统的经卷来参照都不可得。
就在他念诵渐入心神，周遭的喧嚣仿佛渐渐远去，内心获得片刻虚假的宁静之时——
倏然间！
陆沉猛地睁开了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
他那经过“深红”多次强化，尤其是铁衣功逼近大成后变得异常敏锐的耳力，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动静。
百米之外，不，或许更近！
密集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蕴酿中的闷雷，正从数个方向朝着吴宅合围而来！
其间还夹杂着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声，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弓弦被缓缓拉开的细微嗡鸣！
人数极多！而且……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队伍！
“来了！”
陆沉心中警兆大作，所有的杂念瞬间被压下，只剩下冰冷的警剔与沸腾的战意。
“哼！”
他鼻腔中发出一声冰冷的低哼，骤然从石椅上长身而起！动作并不迅疾，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如山岳般的磅礴气势！
随着他起身，那件厚重的黑色大氅被他肩背肌肉猛然发力，向后一挥！
“呼——！”
大氅如同巨大的黑色羽翼般展开，带起一股凛冽的劲风，吹得厅内烛火剧烈摇曳，明灭不定！
氅角拂过地面，竟发出金铁摩擦般的轻微嘶鸣。
他身形挺拔如松，屹立厅中，皮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金属光泽，整个人仿佛一尊骤然苏醒的武圣，一股睥睨天下、舍我其谁的霸道气势轰然扩散开来！
前院那喧嚣的声浪，似乎都被这股无形的气势瞬间压了下去，不少混混下意识地停止了喧闹，惊疑不定地望向正厅方向。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穿透厚重的墙壁，望向那杀气腾腾涌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残酷，更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野望与兴奋的弧度。
又看了一眼面板上那触手可及的数值。
“也好……”
陆沉低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淅地回荡在寂静的正厅之中，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漠然，
“正好用你们，来助我……踏破这最后的关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