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虽明,但铅灰的云层依旧低垂。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沫,在原野上呼啸,刮过枯黄的草梗和裸露的岩石,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辆半旧的板车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艰难前行,车轮碾过冻得硬邦邦的车辙和积雪,发出单调而沉重的“吱呀”声。
那匹瘦骨嶙峋的老马喷着浓重的白汽,努力拉着身后满载的货物。
陆沉坐在前辕上,身上裹着那件沾满血污和尘土的皮袍,手里握着缰绳,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苍茫而荒凉的道路。
另外五个原黑水帮的帮众,则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板车两侧,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离得太远,每个人都缩着脖子,脸上混杂着疲惫、恐惧,以及一丝劫后馀生的茫然。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们单薄的衣衫,让他们瑟瑟发抖,却无人敢抱怨半句。
他们的目光偶尔会偷偷瞟向前辕上那个沉默的身影,一旦触及,便立刻惊慌地低下头。
陆沉没有理会身后这几人的小心思,他的大部分心神,都沉浸在对自身状态的感知和对“深红”印记的思索上。
“铁衣功”小成境界的气劲如同一条温驯了许多但却更加雄浑的河流,在经脉中奔腾流转。
他刻意引导着这股气劲,不仅仅是抵御严寒、修复伤势,更是在不断冲击、拓宽着那些尚且滞涩细微的脉络分支,
每一次成功的冲击,都带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壮大和凝练,对身体的掌控也越发精微。
面板上的数字,随着他这种近乎自虐般的、持续高压的运转,在以一个相对可观的速度提升。
他摒弃了单纯的周天循环,而是将气劲仿真成昨夜战斗时的状态,时而凝聚于拳脚,时而复盖体表,时而冲击伤处,
力求让身体每一寸都熟悉并适应这种强化后的力量,
这种不正常的修炼方法,在“深红”的帮助下,使得他找到了一种高效的方法,带来了显著的收益。
他的思绪,也并未完全沉浸在修炼中。
昨夜那两场短暂的杀戮,熟练度增长的差异,依旧在他脑海中盘旋。
普通帮众1到2点,稍强的那个5点,那个帮主王黑子给了6点,还有那直接让他从入门突破到小成的102点。
熟练度的增长,并非单纯与“交手”或“杀戮”这个行为直接挂钩,而是与……“对手”有关?
对手的实力越强,或者其本身拥有的某种“特质”越突出,提供的熟练度就越多?
黑水帮的帮主和那个提供5点的帮众,共同点就是比其他人更能打一些,或许他们练过些粗浅的把式,或者身体素质、战斗经验更好。
而那个给了他102点的帮众呢?与前二者间能有什么共同点?
顺着熟练度开始发散联想,一个猜测忽然涌上心头,
……天赋?
这个猜测让陆沉心中微动。
他随即又想到了什么,暗叹了一口气,开始平复下了心中的躁动。
板车在沉默中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
视野所及,除了荒原、积雪和偶尔出现的枯树林,依旧看不到人烟,只有几只黑色的乌鸦在天空盘旋,发出刺耳的呱呱声。
陆沉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长途跋涉后的些微沙哑,却清淅地传入身后五人的耳中。
他看向那个疤脸汉子,记忆中昨晚似乎有人喊他“宋三”?
“你,”陆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是叫宋三?”
被点名的疤脸汉子浑身一激灵,连忙小跑着凑近板车一些,脸上挤出谄媚而徨恐的笑容:
“是,是,小的宋三,好…好汉您有什么吩咐?”
其他四人也都紧张地看过来。
“你们几个,叫什么?”陆沉目光扫过另外四人。
那四人受宠若惊,又带着徨恐,忙不迭地报上名字。
“小的赵鼠儿。”
“俺叫李梆子。”
“好汉,小人刘泥鳅。”
“王…王狗剩。”
陆沉微微颔首,算是记下了这几个如同草芥般的名字。
“安化县,还有多远?”他转向宋三,继续问道。
“回好汉的话,照这个速度,大概…大概还得走大半日。”宋三小心翼翼地回答,“若是路上顺利,天黑前应该能到城外。”
陆沉微微颔首,继续问道:“安化县的情况,你知道多少?说说看。”
宋三见陆沉似乎只是想了解情况,心下稍安,组织了一下语言,连忙说道:
“好汉,这安化县,是咱们这河阳道北境离前线最近的一个还算象样的县城了。
以前还算安稳,有县尊老爷管着,城里有守备兵。可自打七八天前,北边传来消息,说是防线被胡人撕开了个口子,有一小股胡骑钻了进来,已经在北边好些个村寨庄子造了孽,风声鹤唳的,安化这边就乱了!”
他顿了顿,偷眼看了看陆沉的脸色,才继续说道:“然后……然后没两天,就听说县尊大老爷,还有县丞、主簿那些官儿,带着家眷和细软,连夜就弃城跑了!连带着城里好些个大户人家,也都跟着跑了!”
陆沉目光微凝。
官吏闻风先逃,这比胡骑真正杀到更能摧垮人心,这意味着,安化县的秩序已经开始自我瓦解。
“现在城里谁在主事?”陆沉问。
“主事?”宋三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嘲弄,
“哪还有什么人主事啊!官老爷们都跑了,就剩下一个守备官,叫周康!是个老行伍,没跟着跑。
可他手底下本来就没多少兵,之前还被抽调了不少,现在估计也就几十号人,守着个空荡荡的县衙和粮仓,城内其他地方根本管不过来!”
“城门呢?还有人守吗?”陆沉问了一个关键问题。
“城门?”宋三想了想,
“东门和南门白天还有周守备的人守着,盘查进出,主要是防着那股流窜的胡骑或者大队流匪明目张胆冲进来。
但他们人手紧,盘查也就是做个样子,真要有心,混进去不难。
西门和北门……白天偶尔有巡丁晃悠一下,晚上基本就没人管了。我们之前……之前出来,都是绕道从西门进的。”
陆沉心中了然,周康这点兵力,守城是绝对不够的,只能算是象征性地维持着最后一点官府的体面和最基本的预警,控制力相当有限,真正的混乱在城内。
“城里现在很乱?”陆沉虽然是在问,但语气几乎是肯定的。
“何止是乱啊!”赵鼠儿忍不住插嘴,“官老爷一走,地痞流氓、溃散的兵油子、还有象我们这样……呃,反正各路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抢粮铺、抢富户,当街打架斗殴、杀人放火都没人管!周守备那点人,根本管不过来!”
宋三补充道:“是啊,好汉。现在安化县城里,是几伙人说了算。
一伙是原来城里的漕帮混混;一伙是不知道从哪里流窜过来的悍匪;
还有一伙,是城里一些小商户凑钱请的护院武师组成的‘保民团’。
这几伙人互相都不对付,整天摩擦不断。”
陆沉默默听着,混乱的画卷在脑中展开。
“除了这几伙人,城里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有什么武馆或是教授拳脚功夫的地方?或者……有什么特别能打的人物?”
根据这具身体原主的记忆,世间除了军中流传的硬功和江湖把式,还存在一种似乎被称为“密武”的东西。
那并非寻常锻炼筋骨的法门,而是一些被极少数人掌握、秘而不宣的杀人技,甚至涉及气血、经络的深层运用,
练到高深处,开碑裂石、飞檐走壁并非虚言,已近乎超脱了“武术”的范畴,更象是武侠小说中的“武功”了。
“武馆?教授拳脚的地方?”宋三愣了一下,努力理解着,“好汉您是说……像城里以前那些‘角抵社’、‘相扑社’之类,教些摔跤把式的地方?”
陆沉换了个说法:“差不多,可有能学到真本事,或是什么‘密传’功夫的那种地方?”
宋三和其他四人对视一眼,都显得有些茫然。
宋三斟酌着回道:“真本事?好汉,不瞒您说,以前安化县倒是有两家挂着牌子教人练力气、耍把式的,但也就是些门面功夫。这世道一乱,早就散伙了。”
“至于‘密传’功夫……”他摇了摇头,“您都说是‘密传’了,这种东西便是有,我们这种混饭吃的,哪能接触得到?”
“听说以前县尊老爷身边有个护卫,厉害得很,能空手在青砖上按出指印,运转功夫时皮肤隐隐泛着铁灰色,等闲刀剑难伤,那或许就是您说的‘密传’功夫?可官老爷一走,他也跟着没影了。
现在城里那几伙人里头,倒是有几个特别狠的角色,比如漕帮的‘疯狗’,流匪那个使鬼头刀的头目……但他们练的是不是‘密传’功夫,我们就不知道了,反正都是不好惹的主。”
“空手按出指印”、“皮肤泛铁灰色”、“刀剑难伤”!
陆沉心中一动,这描述,已经符合原主记忆中关于“密武”的只言片语了!
这安化县,果然有鱼!
板车继续前行。
问完情况,陆沉便不再开口,重新沉浸在高效的“铁衣功”修炼中,气劲在体内奔腾不休,熟练度稳步提升。
途中休息了一次,众人喝了热水,吃了点东西,再次上路后,越靠近安化县,路上流民和窥探的目光多了起来,但无人敢招惹这支看起来不好惹的队伍。
当日头偏西,昏黄的光晕通过云层时,前方地平在线出现了道蜿蜒的灰线。
“好汉,快到了!前面就是安化县城!”宋三指着远处喊道。
陆沉凝目望去,破旧的城墙,歪斜的旗帜,城下杂乱的窝棚,以及空气中隐隐传来的混乱喧嚣。
安化,到了。
他轻轻拉了下缰绳,放缓车速。体内气劲奔流不息,状态正值巅峰。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目光投向眼前的这座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