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渊,你回来了。”
听到声音,凌渊猛地回头,看见一身白衣孝服的雷妙音,身段有致地走了过来。
“你爹被孙馆主打死了?!”
凌渊几乎难以置信。
雷妙音愣了一下。
“胡说什么?叫他听见了,还以为你想谋夺他的武馆。”
正说着,就见雷馆主披着件麻衣孝服从里屋走出来,鬓角虽沾了点灰,却半点没事。
“那个他,手脚麻利点,把香烛点起来。”
“对对对,黑锅摆中间。”
“再拿几个蒲团来。”
他麻利的指挥着众位弟子。
凌渊满脸疑惑,走上前问道:
“雷馆主,总不会是梁大牙死了吧!”
“大牙死了?”
他反问凌渊:“啥时候死的?”
凌渊指了指快要搭起来的灵堂:
“这是谁死了?”
“国师死了。”
雷馆主说完,又赶忙掩口,道:
“薨,国师不能用死这个字,给人知道了还以为我不尊重国师。”
转头,他很认真地对凌渊说:
“我得了消息,国师薨了,稳稳的薨了。”
“轰!”
凌渊脑瓜子嗡嗡的,我……我在这儿呢!
没死!
感情我以为这个死了,那个死了,最后落到自己头上。
“他怎么可能死了?!”凌渊无语。
“千真万确!”
雷馆主唏嘘,说起消息的来源。
今晚上轮到雷馆主跟着快班后面巡逻,路上碰到府城送信官,一路快马加鞭是要把消息送到县里。
国师渡劫失败。
雷馆主没亲眼看到传令的信缄,但却从传令兵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于是连切磋都不切磋了,跟孙馆主各自回府,把灵堂布置起来。
显得他们很重视。
凌渊恍然。
陛下终于还是把消息宣布出来了,不过这消息已经压了半年多,又何必那么慌张。
还快马加鞭,装给谁看呢!
凌渊暗暗撇嘴,又说:“渡劫失败又不代表死了。”
“渡劫失败还不死?”
雷馆主无语,比划着名说道:“这么大的雷柱子,我在万里外都瞧见劫云漫天,他失败了可不得被轰成灰。”
“连渣都不会剩下。”
雷馆主唏嘘:“朝廷憋了这么久才公布,想必消息是瞒不住了,以后呐……恐怕更难了。”
他也没空跟凌渊多说,转头走进饭堂里间,拿出一坛酒,右手则是拿着一卷卷轴。
又走到饭堂中间,那里已经摆好了丧桌。
雷馆主爬上去将卷轴展开。
正是大家每日都要磕头的画卷。
雷馆主拔出酒坛塞子,往地上横倒了三次,仰天悲痛的一声长呼,接着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呜呼哀哉,国师仙逝,雷老虎给您磕头了!”
看你磕头的份上我也不怪你了……
凌渊心道了一句。
终究,自己在普通百姓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雷老虎起身,对雷妙音说:“妙音,国师薨了乃是大事,咱们是有头有面的武馆,不搭灵堂恐怕遭人议论。”
“你连夜去香烛铺买些纸钱回来。记得多买些,再不买,明日就要涨价了。”
凌渊:“……”
三张梨花木供桌一字排开,桌面铺着雪缎,国师的画象悬在素色帷幕前。
主供桌上,烛台上的白烛燃着豆大的火苗。
众人轮流上去磕头。
听夏这小豆丁瞧见灵堂,想起姐姐的事,立刻就开始嚎啕大哭。
雷妙音赶紧上前安抚他。
“这人你不熟,不用哭这么惨。”
听夏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满脸茫然。
不熟咱们为啥给他烧纸。
可是,被她感染,屋子里渐渐有了啜泣声。
百姓祭奠某位大人物,往往并非不舍他的离去,说是兔死狐悲虽不贴切,反映的不过是他们担心自己的将来。
作为大燕的老牌元婴修士,早已不问世事,如今的百姓对他多么感恩戴德,凌渊是不会信的。
他们的悲伤,更多是想起每个人自己的生活中的难关。
再有,便是国师渡劫失败给众人一种徨恐。
大燕四面敌伺,国师死了,好日子是不是就到头了?!
其实,当初皇室还给了凌渊一种选择,便是留在宗门中,适时露面几次。
可稳民心六十年。
这也是宗门希望的选择,可借助皇室,全力再捧一比特婴后期起来。
“另请高明吧。”
凌渊走得很干脆,巅峰时的拥护会在黄昏时化作致命的剑。
那些剑距离自己太近了。
不一定能安稳六十年。
若是五百年前,凌渊的剑宗中还有诸多好友,可随着寿数尽了,纷纷化作一捧黄土。
永远不要对人心有太大的期望。
剑宗还在,人非故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
当众人摆好了祭奠之物,剩下便是熟悉的流程,留三两个人守灵便可。
凌渊站在门口,目光不由落在雷馆主身上,却不想看到这个汉子眼睛亮晶晶的,似乎真哭了。
他抱着一坛酒,蹲坐在长椅上,鬓角似乎沧桑了不少。
“来点。”
雷馆主看见凌渊望着,抬手递过一碗酒,凌渊上前接过酒,一口饮下,辛辣感顺着嗓子眼往下灌。
眼泪差点被辣出来。
“烧刀子,穷人家喝的。”
雷馆主望屋梁,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是穷人家,平日里也就喝这个。”
“恩。”
凌渊再喝一口,不觉得辛辣了,反倒是很甘甜。
他忽然觉得,世人觉得他死了亦是好事。
宗门之事已然远去,唯有脚踏实地,好好重新开始。
雷馆主扬了扬手指,自顾自说着:
“这宅子的原主是个镖师,也是我师父,乃是武基境的强者,老头活了小二百岁。”
“人老了就喜欢想当初,他的当初都是江湖恩怨,但每到结束却说的是他爷爷曾跟过国师,三年秣兵历马,收服大燕,直至今日之疆土。”
“今日国师一死,我几乎不敢想象……”
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
“你年纪小,不知战场的残酷。”
“四十年前,老夫被征了兵役,参加雾凇关之战。”
雷馆主双目出神,又狠狠饮了一碗酒:
“当年,国师已经闭关准备渡劫,三国齐聚要试探我大燕。”
“你可曾见过黑压压的人头,像割麦子似得……”
随着他娓娓道来,凌渊用一个不同的视角的看到了这场国战。
之前,他只知道这一战是陈震南的成名之战,拳破三宗大修士,一人之力追杀对方元婴后期的修士。
作为修士,目光看到的是天下大能修士。
作为百姓,更担心的是国破家亡。
但双方缺一不可。
凌渊安慰道:“国师死了也无妨,如今大燕五大一流宗门,随便哪一家都可抵得上别人家护国宗门。”
“我倒是觉得二百年内无忧。”
“不一定。”
雷馆主不置可否,摆了摆手:“年轻人你不懂,天下要变了。”
“我听得传音兵说了一句,自今日起,天下秘境全部放开。”
“这次的桃源秘境,普通人也可进去。”
说着,他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摇头叹息了一声,没有说出心中的担忧。
他是真觉得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