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宅子是五进的。
往常弟子们都在一进院落里练武。
一进院落后是跨院,作弟子们的宿舍还有饭堂。
凌渊放下箩筐,回了房间将气血汤放好,打算晚上便开始熬药。
正要去找老王头帮厨,没想到却被雷馆主喊住。
“先陪我跟妙音吃个饭。”
虽不是吃饭的点,但往常雷馆主确实比弟子们先用饭,显出地位高低。
凌渊左右四望:“小姐去哪了?”
“带着听夏买酒去了?”
雷馆主龙行虎步,走在前头,带着凌渊进了第二进院,中间是过厅,接待临时访客之用。
西厢房的包厢,是雷馆主平日里吃饭的地方。
凌渊端菜时才有机会进来,今日刚走到门口,就闻到饭菜的香气往鼻尖钻。
桌上有大盆小碟,大盆是焖肘子,炖得油亮通红,皮皱巴巴地裹着肉,筷子一戳就透。
武夫饭量大,虽到了凝气之后趋于稳定,但必要的肉食还是必不可少。
小碟雅致些,爆炒腰花、醋溜白菜、葱花豆腐脑,还有一大盆鱼骨汤。
惹人注意的是桌子中间的铜釜,旁边摆着去了头的大鱼,看起来足有七八斤重的大鱼,脊背已被切成白嫩鱼片。
“酒来了。”
雷妙音从外面跨步进来,将两坛酒往桌上一跺,接着便坐在桌边,拿起筷子一磕,便打算吃菜。
“慢着!凌渊还没坐呢!”雷馆主怒目过去。
雷妙音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就看见一个脑袋探了进来。
“师傅,酒是我花的钱,哪能让大师姐出银子。”
梁大牙又蹦出来了,主打一个忠诚,坐在大师姐身旁。
“师姐,我给您夹菜。”
“滚!”
“哎!”
“你怎么还不回去?”雷馆主怒斥。
梁大牙苦兮兮的:“师傅,我今个受伤了,万一打渔再染了风寒岂不是让您老担心。”
“我蹭一顿饭再走呗?”
他是一心想软磨硬泡,不管是师傅还是师姐,谁教他,他就忠诚谁。
“嘶……”
雷馆主不想徒弟参与进来,但也不便发作,只得强行挤出笑容:
“凌渊,坐。”
“哎!”
凌渊茫然,也还是倚着雷妙音坐下,小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雷妙音头也不抬,往嘴里塞了一块腰花,红唇微动,低声回了一句:
“他要以德服你。”
凌渊:“???”
“看老夫的手艺。”
雷馆主挽起袖口,用细盐细细揉搓鱼身,混上姜丝,看着都觉得鲜美。
“这可是梁大牙捕的宝鱼,对武者的修炼效果极好,门口那些普通弟子,要是吃这么一条,可免去数十天的苦修。”
雷馆主热络地介绍着。
凌渊用脚踢了踢雷妙音,想问问她爹到底打算干啥。
雷妙音用脚回踢。
两人你一脚我一脚,反正都不知对方意思。
雷馆主看在眼里,也不吱声,嘴角轻轻扬起。
“师姐,要我帮你踢他吗?”
梁大牙在旁边好奇地问。
雷妙音缓缓抬起头,皓腕一摆,筷子指着桌子那头,一字一句道:
“你……给我滚到那边坐!”
“哎!”
梁大牙沾沾自喜:“师姐跟我说话,总算超过三个字了。”
他自来熟地给每个人倒上酒,凌渊不知众人的意思,也不好意思拒绝,便也允许了。
黄褐色的液体清亮透明,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大户人家往往不喝白酒,那种烧刀子只有穷苦人家才喝,喝了驱寒也上头。
上好的女儿红,不齁不腻,有种醇厚里的甜味。
但喝多了也会犯迷糊。
渐渐的,铜釜底部的炭火旺了。
锅底泛起奶白色,香味裹着水汽扑面而来,令人食欲大开。
梁大牙抓起筷子,往桌上磕了两下,就要去尝鱼肉。
“以前我都在舢板上练武,往松江里一钻就是个把月,吃鱼都直接生吃……今个儿尝尝师傅的手艺。”
“你多吃点米饭。”
雷馆主一筷子打了上去:“尊贵客人都没吃呢!”
这一筷子抽在梁大牙手背上,疼得他一哆嗦,连忙缩回了筷子:
“哪来的尊贵客人,他?”
他疑惑不解。
“他不是府上的杂役吗?以前讨饭来的……”
“我不是要饭的。”
凌渊赶紧解释了一句。
开什么玩笑呢,堂堂国师那天只是路过。
路过跟要饭能是一回事吗?
“你再插嘴,就端着碗去墙角吃。”
雷馆主瞪了他一眼,接着挤出笑容,冲着凌渊端起酒碗:
“凌渊呐,你来我府上的时间也不短了,别的不说,先喝了这碗。”
接着仰脖饮下,心里说不出的爽快。
他是讨饭的?
雷馆主鄙视梁大牙没见识。
他以前在武极宗当弟子那阵子,要是路过松江,你特娘的都得钻水底下不敢出来。
但雷馆主嘴上不说,却一个劲给凌渊劝酒。
男人之间,喝多了好说话。
梁大牙讪讪地,猫着腰自己呷了一口酒。
“……好。”
凌渊也不客气,酒液入腹,柔和的甘润感瞬间袭来,不燥不烈,只觉得舒服。
“吃菜。”
“哎。”
雷馆主也不多说,就一个劲给凌渊夹菜,倒酒。
酒过三巡。
“凌渊呐,近些年老夫这武馆经营不易,想当年红火时足有五十多名弟子,你瞧瞧现在……人来人往,稳定也不过才七八个人。”
“虽是入不敷出,但老夫吃得喝得也没扣弟子们半点,县里有口皆碑,都说我雷某人大气。”
雷馆主端起酒碗,发出感慨。
口碑不可能是这样的……凌渊连忙陪他走了一个,放下酒碗,恭维了一声:
“馆主,前些日子,听夏姐姐的事,我已看出馆主义薄云天。哪怕素不相识也还花了不少银钱帮她打点后事。”
话是真心话。
所以,雷馆主自然听得高兴,又是一碗酒下肚,又故意抛出自家困难:
“你是不知,如今县里的四大武馆,雷家排名最末,每年县里的大比都不如别家武馆。所以,弟子是越来越少。”
“若不是雷家还有些田产,武馆生意怕都要经营不下去了。”
凌渊眨了眨眼:“要不,我那每月二钱银子不要了?”
“咕!”
雷馆主一口酒噎住,但喷出来浪费银子,所以努力地咽了下去,发出“嘟”的一声。
“噗!”
雷妙音笑得花枝乱颤,菜都夹不稳了,抚了抚胸口才夸赞道:
“凌渊,好样的。”
“二钱银子都想省,不愧是我师傅。”
梁大牙正扒拉着猪肘子嘟囔,头都不抬,半蹲半坐在椅子上,站起来就要夹一块鱼肉吃。
只听见“啪”的一声,筷子再次被雷馆主打掉了。
老夫不好打女儿,还不好打你了?
“……”
梁大牙看着师傅,满脸委屈,看师傅表情,觉着是不是下一步就要被逐出师门了。
雷馆主怒斥:“都留给凌渊,如今他正是打熬气力的时候,你都已经凝气了,吃那宝鱼作甚。”
说罢,他又换了副面孔,拿起碗,主动给凌渊盛汤:
“咱们不要谈银子,谈银子伤感情,喝点汤……这可是松江里的宝鱼,平日里我都不舍得吃的。”
“来,凌兄弟,尝尝……”
话音落下,雷妙音嘴里还嗦着鱼刺儿,猛地抬头。
兄弟?
你是我爹,你喊他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