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垂。
人们围坐在一堆篝火旁,用同一只牛角杯分享马奶,两个男人熟练的用小刀给黄鼠剥皮,剖去内脏,然后用树枝串起来放在火上炙烤,火上悬挂的皮锅里煮看草籽野草粥。尽管食物很匮乏,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有马蹄声!”休屠格站起身来,用不着他下令,他的随从们迅速扑灭篝火,牵着自已的坐骑分散开来,消失在草海中。几分钟后,他们发现了声音的来源一一四个持弓的游牧人猎手,他们有六匹马,除了骑乘的马之外,还有两匹拖着猎物,他们收获颇丰,有黄羊、兔子,野鸡。
“兄弟,你们有很多猎物!”有人从草海里翻身上马,高声道:“而我们还饿着肚子,可以分一点给我们呢!”
那四个猎手警剔的握住了弓矢,但他们很快发现从自己的两侧和身后都有人影站起,显然自己已经被包围了。为首的猎手示意同伴放下弓矢,沉声道:“当然可以,不过我们家里还有女人和孩子在饿肚子,一只黄羊够不够!”
“足够了!”休屠格笑道,虽然己方人数占了绝对的优势,但他并不想为了一点食物刀兵相见,毕竟对方能够打到这么多猎物,身手应该也很不错,动起手来弓箭可不长眼晴。他伸出手在怀里摸了摸,拿出一枚纹金带扣来,丢了过去:“我也不百拿你们的黄羊,这个你们拿了去,去汉人那里可以换到不少好东西!”
为首的猎手熟稳的接过纹金带扣,警剔的看了看四周:“你们这些贼人,这是从哪里抢来的,汉人见了这玩意,肯定把我们当贼人抓起来!拿了我的黄羊,还要害我,太过分了吧?”
“这不是我抢来的,是我家传的!”休屠格笑道:“你要是不信,可以把这玩意融了再去换,也能换不少东西!”
“家传的?”那为首猎手笑了起来:“你当我们是傻子吗?就凭你们这样子,怎么会有这种金带扣?”
还没等休屠格开口,旁边的随从就怒斥道:“住口,瞪大你的狗眼,这可是撑犁孤涂单于!还不快下马跪拜?”
“撑犁孤涂单于?”那四个猎手愣住了,在匈奴语中,”撑犁”是天的意思,“孤涂”是子的意思,而单于是“广大之貌”,而“撑犁孤涂单于”则是天的伟大儿子的意思。当时草原霸主虽然早已不是匈奴人了,但匈奴人从战国末年到西汉中期,长达数百年的时间里成为草原的霸主,与汉王朝分庭抗礼相互征战,其后虽然败于汉王朝,匈奴也分裂为南北匈奴,南匈奴沦为汉王朝臣属,北匈奴西迁。但在草原诸部族当中还是拥有巨大的声望和潜势力,比如“撑犁孤涂单于”这几个字,这四个猎手立刻就明白了背后的含义。
“可,可是匈奴人的单于不是在汉人那边吗?”为首的那个猎手将信将疑的问道:“而且,怎么会只有这么几个随从!”
“诸位!”休屠格举起右手,制止住要上前叱呵的手下,笑道:“我便是挛氏的休屠格,乃是上一任屠特若尸逐就单于的长子。先父去世之后,有人企图暗害我,所以我才逃了出来,他们都是追随我的部下。”
那为首的猎手看了看休屠格,又看了看手中的金带扣:“如果象你说的那样,你真的是匈奴人单于的长子,因为被人暗害才逃出来。那你为何不去请求汉人的校尉裁断保护呢?那你就用不着在草原上游荡,连黄羊都没得吃了!”
“因为我不想再回去当汉人的守户犬了!”休屠格道:“汉人将我们困在一个地方,不需要我们匈奴人迁徙,游动,当他们看门护院的仆从。虽然每年都有赏赐,但只有少数人能得到,大多数人什么都没有。部落变得越来越衰弱,所以我想号召匈奴人离开汉人的统治,重新回到草原上,就象过去一样!”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休屠格!”一个猎手突然喊道:“汉人用重金悬赏你,能献上你的头,就赏两千只羊或者两百头牛,一百马!如果能报上你的消息,也能得到一半的赏赐!”
“住口,你这个蠢货!”领头的猎手骂道,他转过头对休屠格道:“你放心,我们不会向汉人出卖你的!”
“你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你!”休屠格笑道:“再说了,我们不会在这里呆多久,等你们去向汉人举报,我们早就离开这里,去另一个地方了,在这片草原上,汉人是拿我没有什么办法的!”
按照休屠格的手势,他的随从们让开了一个缺口,这些猎手们从缺口离开了。有人拿起黄羊,开始去剥皮切割,点着篝火,准备这场被延迟的晚餐。正当众人准备进食时,又有马蹄声传来,却是刚刚那四个猎手中为首的那个。
“有一件事情与你们首领相关的!”那猎手大声道:“刚刚才想起来。”
“什么事!”休屠格站起身来。
“你的姆姆病重,快离开人世了!”那猎手道。
“什么?”休屠格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你怎么知道的?”
“前几天我们去一个临近汉人村落的集市用皮子换盐!听他们村落的长老说的,让我们如果遇到那个叫休屠格的男人,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他!”那猎手甩了一下鞭子:“就这件事情,我走了!”说罢,他就调转马头离开了。
“单于,这是汉人的圈套!想引诱您去探望姆姆,然后乘机杀掉您!”
“对,这肯定是圈套,否则为何要把消息放出来!”
“我知道!但我是姆姆长大的,如果没有她的话,我根本活不到今天!”休屠格想了想:“也许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我想一想!”
云中郡,沙陵县(托克托县哈拉板申村)。
云中郡的历史可以追朔到赵武灵王时,这位向胡人学习骑射之术,将骑兵这种离合之兵引入诸夏王国的伟大君主,在公元前324年击败了中山国(河北灵寿县)之后,将兵锋转向北面,经过二十馀年的奋战,赵人把原住居在晋北及内蒙古中南部的林胡、楼烦等少数部族,驱赶到黄河西面的鄂尔多斯高原地带。赵国势力沿大青山、乌拉山南麓向西推进,扩展疆域到河套边沿。在这片广的土地上,赵人由西向东创建了三个郡:云中、雁门、代郡。
赵武灵王建云中郡城于黄河的东岸,除此之外,云中郡临近还有荒于水(今大黑河)
武泉水(今小黑河),白渠水(今宝贝河)等多条河流,而且土地平旷肥沃,水草丰美,不光适宜畜牧,还可以进行农耕。所以从战国以来,无论是中原王朝,还是匈奴各部,都把当地视为畜马屯兵的重要地方。
但随着西汉中后期,北方气候逐渐变得干冷之后,当地的人口变得稀少了,许多原本的屯田村落都荒废了,时常出现的是牧人以及其畜群,只有零星的农户。在荒于水两岸,蔓延着的是无边无际的草甸和灌木丛,极少能看到人迹。原有的水利设施也随之荒废了,涌出灌溉渠道的水漫入低洼地,形成了片片沼泽,而在这些沼泽地之间,则出现偏偏茂密的灌木丛和杂木林,还有茂密的草甸。这些沼泽,树丛,就成了各种野兽飞禽的凄息之所。
在密林深处,群居无数野兽,有狼、黄羊、麋鹿、野猪、熊甚至老虎。在沼泽和河湾处,河狸在那儿构筑巢穴。在迷信的当地居民口中,流传看各种各样的鬼怪故事,比如会算卦的河狸爷爷,它们由于年岁的关系,皮毛已经如雪一般白了,它们拥有智慧,只要给它们礼物,就能帮你预测未来。
而休屠格的那位姆姆就住在一片沼泽旁,虽然是个女人,但她懂得对流水,对死去牲畜的肝脏给人算命。这可是极为难得的技能。所以即便是最为傲慢,自负的匈奴勇土,在这个女人面前也不敢大呼小叫。因为他们都认为这个女人掌握着某种超自然的力量,触怒她是非常不明智的。匈奴人和临近的居民都叫她阿松姆姆,而在背后,则称其为阿松嘎,在匈奴语中是“生不出孩子的女人”的意思。
张温在派人散布阿松姆姆患了重病,时日无多的同时,把看守这个女人,诱捕休屠格的任务交给了公孙郝。公孙郝带了两百骑兵和五十名弩手前去一一倒不是他不能调集更多的士兵,而是在他看来,这已经足够了。再多的话,就很难不被人发现,再说,按照现有的情报,那个休屠格已经把自己的部下分散开来了,手里的力量很有限。而且公孙郝对自己的兵士战斗力很有自信,在他看来这两百五十名装具齐全的精兵足以在旷野击败两倍,甚至三倍于已的匈奴人,如果有可以依仗的壁垒,就算十倍于已的匈奴人也足以抵挡住。
“这里就是那个女人住的地方?”公孙郝指着前面的建筑物,对向导问道。
“对,就是这里!”向导用非常肯定的语气:“阿松姆姆一年四季都住在这个地方!”
“你们下马,把这里包围起来,不要让任何人出去,但没有我的命令,也不许伤害任何人!”公孙郝道。
“遵命,校尉!”他的副手应了一声,就开始大声的发布命令,让士兵们分做小队,向四面散开。眼前的建筑物,都不过是用大块原木拼接而成的木屋,窗户很小,就好象堡上的射孔。库房,居住室、牲畜棚子什么什么的,都和正屋连在一起,杂乱无章的,就象一个无规则的大杂院。屋前的空地上,有一口井,并旁拴着一头动物,走近看才发现是一头野猪。
“活见鬼,被这个怪女人养大,我现在明白为啥那个休屠格为啥好好的贵酋不当,跑到草原里去啃黄鼠了!”公孙郝嘀咕道。他走到门口,手下开始用力拍打大门,这惊动了那头野猪,它瞪大眼睛,发出喷气声,一副要发起攻击的样子。
“阿松姆姆,阿松姆姆,有贵客来了,快开门吧!”那个向导用匈奴语大声喊道。
片刻后,屋内传来一个老妇人的声音:“好了,好了,别敲了,我已经听见了。”
公孙郝做了个手势,士兵停止敲门。院门打开了,露出一个披着皮裘,拿着短杖的妇人,她的神色严峻,甚至有点男人的味儿,她的旁边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拿着火把,正好奇的看着外间的人。
“这就是你说的贵客?”阿松姆姆冷冷的看了公孙郝一眼,向向导质问道:“披盔戴甲,拿着弓弩和长矛,就为了对付一个妇人和半大孩子?”
“不,不!您误解了,阿松噶姆姆!”慌乱之间,那向导都把平日里背后对那妇人的称呼都说出来了:“这位是汉人的大官,这些兵士都是他的护卫,并非冲着您来的!”
“汉人的大官?”阿松姆姆冷哼一声:“那就进来吧!虽然我这破房子恐怕容纳不下他的所有卫兵!
身为边郡人,公孙郝会听也会说简单的匈奴语,他对士兵道:“你们都留在外面,不要损害了姆姆家里的物件!”然后他用匈奴语对阿松姆姆道:“我就带两个人进来,您放心,我今天来并无恶意,如果一切顺遂的话,对您更是只有好处!”
阿松姆姆惊讶地看了公孙郝一眼,侧过身子道:“好吧,不过我不知道对我这么一个离死不远的老妇人,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姆姆,休屠格是您养大的是吗?”公孙郝走进屋来,他微笑着对那妇人道:“您应该也听说过他的事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