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乍破,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荣昌城的晨雾。
那是赵府门前卖早点的王婆子发出的。
王婆子端着热腾腾的豆浆,准备照例给府里送去,却在推开虚掩的侧门时,看到了地狱般的景象。
托盘摔碎,豆浆洒了一地。王婆子瘫坐在门槛上,嘴唇哆嗦着念起了观音菩萨的圣号。
消息如瘟疫般蔓延。
赵家,没了。
一夜之间,那座盘踞城东,不可一世的府邸,连同扈从婢女在内的三百余口,死得干干净净。
就连昨夜府上贵客,本县县令,也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至于赵家老爷赵邳和老太君,一个被凌迟而死,一个则被三尺白绫吊死于佛堂之中。
整座荣昌城炸开了锅。
茶馆里,老汉一拍桌子,茶水溅了一桌。
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掌柜却摇了摇头。
茶馆里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点头附和,有人低头不语。
街头的肉摊上,屠户正在剁肉,听到消息后,菜刀停在半空。
买肉的大娘叹了口气。
屠夫擦了擦手上的血迹。
酒肆中,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汉子更是口无遮拦。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坐在角落里的一个瘦小男人却摇了摇头。
瘦小男人涨红了脸,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街巷深处,几个妇人聚在井边洗衣,也在议论着这桩惊天大案。
正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走了过来。
尖嘴妇人不服气。
老妇人沉默了。
确实,这些日子城里接连出事,江家被灭门,隋家被查封,余家也死得不明不白。如果说报仇,江旻和隋信确实是最有动机的。
就连那些无辜的下人也不放过,这还是那个老妇人看着长大的善良孩子吗?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每个人都有一肚子对赵家的怨气要倾倒。
有人说赵家强抢民女,有人说赵家霸占良田,有人说赵家勾结官府,草菅人命。
一桩桩,一件件,听得人义愤填膺。
但也有不同的声音。
这话说得众人都沉默了。
确实,赵家的主子是恶人,但那些丫鬟仆役,大多都是本分人。
这些下人也是受害者,却因为主子的罪孽而丢了性命。
正当众人议论纷纷之时,有人指着远处喊道:\"快看!那不是赵公子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形销骨立的年轻人,正跌跌撞撞地从陆水寺的方向走来。
赵子期衣衫污秽,面容枯槁,脸上沟壑纵横,左眼空洞,双耳处只剩下两个丑陋的肉窟。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那些话语如无形的针,扎进赵子期早已麻木的皮肉里。
有胆大的孩童指着赵子期叫嚷,被大人急忙拉走。更有甚者直接掩面而逃,生怕多看一眼都会招来厄运。
赵子期充耳不闻,只是麻木地向前走。走过曾经纵马的街,走过曾经挥霍的酒楼
满城的议论,赵子期听不见。满街的指点,赵子期看不见。
赵子期的世界里,只剩下那座府邸,那个憎恶又无法割舍的家。
当赵府那扇洞开的朱漆大门出现在眼前时,赵子期停下了脚步。
大门像一张吞噬了三百多条性命的巨口,门里是冲刷不尽的血色,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院中横七竖八躺着尸体,有赵子期熟悉的,也有陌生的。血水汇成小溪,从门槛下流出,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
一地狼藉,满目疮痍。
围观的百姓远远地看着,没有人敢靠近。众人议论着,猜测着,但没有一个人对这个跪在血泊中的年轻人表示同情。
在众人心中,这就是报应。
赵子期看着那片血泊,双腿一软。
直挺挺跪了下去,双手死死捂住那张残破的脸,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低声呜咽。
痛哭声嘶哑,绝望。
在他身后不远处,一个身影悄然站定。
好似从未走出过山门的耀台法师,身披朴素僧袍,在喧嚣与血腥中,遗世独立。
耀台看着跪地痛哭的年轻人,看着满府的杀孽,看着围观议论的百姓,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