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上午十点整。
江城大学,一号教程楼,404教室。
空气里混合粉笔尘和青春气息的味道。
新学期伊始,古汉语专业的的新生们大多提前到来,
教室里坐得七七八八,低语声和挪动椅子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透着几分新鲜与躁动。
脚步声自走廊外由远及近,沉稳均匀,不疾不徐。
教室门被推开,一道身影步入。
室内嘈杂的音量不自觉降低了一个档次,许多目光带着好奇投向来人。
他很年轻,穿着素雅的浅色棉麻中式衬衫,
身形修长挺拔,面容清俊,肤色温润。
最引人注目的那双眼睛,眸光清澈平静,顾盼之间却深邃如同古井,
仿佛能吸纳周围的光线,让人不自觉心神宁定。
他步履从容地走上讲台,将手中几本线装书和一份教案轻轻放下。
“各位同学,上午好。”
声音温和清朗,不高不低,
却清淅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奇异地抚平了最后几丝嘈杂,
“本学期,《古文本学概论》这门课,由我来与大家一起探讨学习。
我姓李,李青山。”
他转身,执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字迹飘逸而不失筋骨,藏锋守拙,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韵味。
“李青山,”
台下,坐在中后排的庞博用骼膊肘碰了碰身边的叶凡,压低粗嗓门,
“叶子,这老师看着真年轻啊,比照片上还帅气。”
叶凡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讲台上的李青山身上。
他也有同感,这位李老师周身透着一种沉静温和的气场,
站在那里不象常见的学者,倒更象,古籍画册里走出来的隐逸之士,
与周遭的环境有种微妙的融洽又超脱。
前排一个穿着时尚、容貌靓丽的女生,李小曼,也微微侧目,
眼中闪过一丝审视与好奇。
她身旁气质温婉的林佳则小声对另一边一个戴着眼镜、书卷气较浓的男生周毅说:
“这位老师好年轻啊。”
周毅推了推眼镜:
“听说李老师是学校特意引进的人才,别看年轻,在古代文本领域很有建树。”
李青山仿佛没有听到下面的窃窃私语,开始了课堂流程:
“正式上课前,我们先点个名,互相认识一下。”
他拿起花名册,依序念了下去。
名字一个个划过,被念到的学生答“到”。他的语气始终平稳温和。
“叶凡。”
“到。”
叶凡应道,声音清淅沉稳。
李青山抬头,目光自然地扫过声音来源,
在叶凡身上停留了微不足道的一瞬,微微颔首。
识海中,混沌色的神种微不可察地一颤,一丝极细微的感应蔓延开。
在他的感知中,那个清秀青年体内,气血如沉睡的火山,
蕴藏着难以想象的磅礴生命潜能,却被一层无形而坚固的天地枷锁死死禁锢着,
沉寂之下,是奔涌的地火。
荒古圣体,在这末法时代,依旧如此不凡。
“庞博。”
“到!”
庞博的声音洪亮,带着股蓬勃的朝气。
李青山同样点头示意。
庞博的气血亦远比常人旺盛,生命之火炽烈,透着一股蛮荒般的生机。
“李小曼。”
“到。”
一个声音响起,清亮悦耳,却带着一丝不易接近的疏离感,来自前排那个时尚的女生。
“林佳。”
“到。”
另一个声音应道,柔和许多。
“周毅。”
“到。”
戴眼镜的男生答道。
“王子文。”
“到。”
“张子陵。”
“到。”
点名继续,李青山的神色平淡如常。
“好,我们开始今天的课程。”
李青山放下花名册,目光扫过全场,
“《古文本学概论》,在很多同学听来,或许会觉得是一门枯燥的学问,
无非是辨识甲骨钟鼎,解读秦篆汉隶,记忆偏旁部首。”
他顿了顿,话音稍稍提起,带着一种引人入胜的韵律:
“但文本,尤其是上古先民所创之文本,远非简单的记录符号。
它们更是先民观天察地、近取诸身、远取诸物后,对宇宙万物最本初的认知与摹画,
是其时其地,先民精神与天地交感的结晶,
其中蕴含着古老的智慧,
甚至,天地运行的一些微妙道理。”
这话一出,台下不少学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
连原本觉得可能都是死记硬背的庞博也稍稍坐直了身体。
周毅扶了扶眼镜,眼神专注。
连看似冷淡的李小曼,也微微挑眉。
“譬如,这个‘道’字。”
李青山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个古朴的篆体“道”字,笔划圆融,仿佛自带轨迹。
“首之所向,足之所行。
并非凭空造出,而是源于先民对
‘在歧路中行走仍能辨明方向’
这一行为的深刻观察与提炼。
延伸开来,便逐渐演化为指代万物运行所遵循的那条无形却存在的轨迹、法则。”
他又写下一个“神”字,篆体。
“示申相连。
示,祭台;
申,闪电伸展之形。
先民于祭台上感知、祈求、敬畏那如闪电般莫测、迅疾而威严的自然伟力,
这便是‘神’最初的概念。
并非全然虚无缥缈,而与最直接的、令人震撼的天地现象密切相关。”
他的讲解并不晦涩,却总能在字形的拆解与溯源中,
引申出某种超越文本本身的意味,触及先民的精神世界。
他没有直接提及任何修行术语,但字里行间,那种对
“天地”、“自然”、“心神”、“意志”、“轨迹”的强调,却隐约流淌。
有学生提问:
“李老师,按照您的说法,难道这些古文本本身就蕴含着某种能量或者信息吗?”
提问的是个男生,叫刘云志,语气带着点挑战的意味。
李青山微微一笑,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能量、信息,这些是现代词汇。
我们可以理解为,特定的字形、其创造时凝聚的集体意识与古老智慧,
能够更有效地引导我们的‘心神’,去贴近和感悟那份最初的‘意’。
这或许就是许多古经典籍,为何强调诵读原典,甚至看重书写本身的原因之一。
精神的专注凝练,心神的沉静内守,
有时反而能帮助我们打破时空隔阂,更好地感知那藏于笔画之间的古老意蕴。”
他说到这里时,目光似乎无意地再次掠过叶凡、周毅等几个听得格外入神的学生。
叶凡听得极为专注。
他自幼就对这类玄妙深邃的事物比旁人多了几分天生的好奇,
李青山的话,象一把钥匙,隐隐触动了他,
这感觉比高中时上的任何一门纯粹的知识课都更吸引他。
“听着是挺玄的,”
庞博凑过来小声说,
“不过比光讲笔画结构有意思多了。
你说是不是,叶子?”
叶凡轻轻“恩”了一声,目光仍盯着黑板上那些仿佛活过来的古字,若有所悟:
“或许古人看世界的方式,真的和我们不一样。”
前排的周毅也转过头,添加讨论:
“李老师的观点很启发人,有点象西方语言学里的‘语源隐喻’,
但更深入,更偏向哲学和体验层面。”
李小曼虽然没有回头,但显然也在听着身后的讨论,嘴角微微抿起,不知在想什么。
课间休息时,一小群学生围到了讲台边提问,
多是关于课程要求、考核方式以及推荐书目。
李青山一一耐心解答,语气始终温和。
叶凡和庞博也走了过去,等人稍少,叶凡才开口,问的却是课上的内容:
“李老师,您刚才讲到古文本蕴含的‘意’与引导‘心神’,
这种理解方式,似乎与现代语言学的符号任意性原则有很大不同。”
李青山看向他
“观察得很仔细。”
李青山微笑颔首,
“现代语言学更侧重其作为社会约定俗成的交流工具的系统性、结构性。
而远古造字之初,
‘近取诸身,远取诸物’,
每一笔一划可能都凝聚着造字者强烈的直观感知、
体验与集体性的‘意念’,更贴近天地自然的本真状态,
带有更强的象似性和体验性。
学习时,偶尔尝试摒弃现代思维的过多干扰,
沉静下来,以心神去‘感应’、去‘贴近’那种初始状态,
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精神内守,有时反而能明澈己身,乃至更清淅地映照外物。”
他这番话,已是相当隐晦的点拨,
将一丝最基础的“凝神静心、回光内照”之念,
借着讨论学问的由头,种入叶凡以及周围几个认真听讲的学生心中。
叶凡闻言,若有所思。
周毅也露出思索的表情。
庞博则挠挠头:“听起来好象很厉害,就是有点绕,得多想想。”
李小曼不知何时也站在了外围,清冷的声音响起:
“李老师,这是否意味着,我们对古文本的研究,
更应该是一种基于体验和直觉的阐释,而非客观的学术研究?”
李青山看向她,平和地回答:
“学术研究需要客观、严谨的方法论。
可以作为一种辅助性的理解途径,帮助我们尽可能地去‘同情之了解’,
而非取代学术本身。二者并非对立,或可互补。”
李小曼微微点头,没再说话,眼神却闪铄了一下,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
接下来的课,李青山继续深入浅出地讲解。
他学识渊博,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却又不会让人觉得卖弄,
反而总能将枯燥的内容讲得生动而有深度,引人入胜。
课堂气氛一直很好,交互也多了起来。
之后几周的课,李青山依旧维持着这种授课风格,
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台下这些即将命运转折的年轻人。
他与叶凡、周毅,林佳等几个明显对深层意义更感兴趣的学生,
在课间也有了更多的交流,但都控制在学术探讨的范围内。
直到一个月后的一次课后,学生们大多离开。
叶凡正整理笔记,李青山走了过来,看似随意地问道:
“叶凡同学,之前讨论的那些方法,有尝试过吗?比如静心感受字中之‘意’?”
叶凡抬起头,认真回答:
“试过几次,李老师。
感觉在凝神观看某些古字时,心神确实更容易沉静下来,思考问题也更清淅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有用便好。”
李青山微微一笑,
“读书治学,本就需要静心凝神。
我这儿还有一个更具体些的小方法,是古人用来帮助摒除杂念、专注精神的,
类似一种冥想技巧。你若感兴趣,闲遐时可以试试,或对理解典籍有所助益。”
叶凡心中一动,他对这种能让自己感觉更好的方法颇有好感:
“请老师指点。”
“很简单,”
李青山语气平和,
“闲遐静坐时,放松身体,闭合双眼,想象眉心前方寸之地,
有一点清冷、澄澈、宁静的光,如同无瑕水晶,寂然不动,却能映照万物。
只需静静观想此光,不生杂念,不追不拒。
久而久之,或能觉心神愈发清明,思维敏锐。
算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心理暗示与专注力训练法吧。”
他将《水晶观想法》最最基础、剔除了所有修炼痕迹、仅馀静心凝神之效的皮毛,
化作一种“读书法”、“冥想法”,传授给了叶凡。
此法门绝无害处,唯有静心之效,
在此末法时代,也绝无可能凭此练出什么神通,
但长期坚持,却能潜移默化地滋养精神本源,夯实根基。
叶凡仔细记下,虽觉这方法比之前说的更具体奇特,
但出于对李青山的信任和自身体验的良好,还是诚恳道谢:
“谢谢老师,我记下了,会试试的。”
“恩,学业上有任何问题,随时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李青山拍了拍他的肩膀,拿起教案,转身离去。
叶凡看着李青山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
隐约觉得,这位年轻的老师身上,似乎始终笼罩着一层神秘的薄雾,
他的学识和见解,不凡的外表与气质总让人觉得不那么简单。
他回到宿舍,当晚便更加认真地尝试了李青山所授的“观想”之法。
起初并无神异,只是觉得静坐时心神更容易安宁,杂念减少。
但坚持一段时间后,他确实感觉到每次“观想”结束,
头脑都异常清淅舒爽,白日所学知识回忆起来格外顺畅,连精力都似乎更为充沛持久。
“大概是深度放松的效果吧。”
叶凡这么告诉自己,但却并未停止练习,只因这确实让他感觉良好,学习效率似乎也提高了。
讲台上,李青山目光扫过认真听讲或思索的学生们,尤其在叶凡、周毅、林佳几人身上略有停留。
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浇灌需时。
在这末法时代,这已是所能做的最大程度的铺垫。
未来的路,终究要靠他们自己去走。
而他自己,也在这红尘讲堂之中,
静静等待着石门的再次开启,
或是那九龙拉棺降临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