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树影稀疏。
一支商队在山间道路上穿行,马车周围,是持弓挎刀的商队护卫,大概十来号人,个个神色警剔,不时环顾四周。
商队最前头,是一个骑着马的护卫队长,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按着腰间刀柄,双眼如同鹰隼般锐利。
“都给我打起点精神,我们已经进入大泽山地界,泽山盗随时有可能出现。”
听到他口中的“泽山盗”一词,一些护卫浑身哆了一下,提起精神,更加警剔。
泽山盗的邪名,早已深入人心,在大泽山周围的城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即便是名义上归属于朝廷,实际上早被藏剑峰拿下的天雍城,也对这一众山贼头疼不已,屡次派兵围剿,都围剿失败。
久而久之,天雍城的官府也就和泽山盗达成默契,双方井水不犯河水,却也进一步助长了泽山盗的凶焰。
拦截商队,劫杀路人,无恶不作。
每每想到这回事,护卫队长就埋怨商会管事,不明百他为何非得走这危险的大泽山,而不走其他更安全的道路。
他同样想不明白,商队护送的这一批货物究竟是什么,又为何这么赶,以至于商会决定走大泽山这条路。
他在心里发泄着不满,馀光中突然闯入一个微胖身影,正是他抱怨已久的对象,商会赵管事。
来者身披价值不菲的丝绸袍子,身材微胖,面容和善,手上正盘着一串念珠,微笑道:
“孙镖头,天色都这么晚了,不如先找个地方歇息一下,待明日一早,咱们再上路吧。”
被称为孙镖头的男人皱着眉头,用不满的眼神瞟了一眼骑在马上,与自己并肩同行的赵管事,劝道:
“大泽山危险重重,更有泽山盗盘踞其中,多待一刻,就危险一分,我还是建议连夜赶路,尽快走出大泽山。”
泽山盗最喜欢趁夜出击,在商队、行人夜间歇息时,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纵使孙镖头苦口婆心劝诫了一番,可赵管事仍不买他的帐,依旧固执己见,要求先休息一晚再上路。
“商队已经走了一整天的路,大伙都累得很,再不休息,一旦遇到意外情况,怕是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
孙镖头还想再争取一下,赵管事却打断了他的话。
“孙镖头,你忘了吗?出发前,咱福丰商会可是和你们镖局谈好了,我才是商队的话事人,你也得听我的。”
孙镖头闻言,闭上了嘴,不满之色溢于言表。
“好了,现在,听我的,派人去找块空地,咱们埋锅造饭。”
赵管事语气决绝,丝毫不顾孙镖头越来越差的脸色。
碍于镖局和商会达成的协议,他最终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命人按赵管事说的去做。
“明智的选择。”赵管事微笑着轻抚长须,回到队伍中间。
天空愈发昏暗,林间一片漆黑。
派出去的护卫已陆陆续续返回,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
孙镖头叹了口气,念叨一句“诸事不顺”,便打算去找赵管事,跟他说明情况。
一个护卫急匆匆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汇报道:“镖头,前面不远处,有一伙流民,估计有上百号人。”
“流民?”孙镖头心头一跳,赶忙下马,抓住那个护卫,“来几个人,跟我去看看。”
流民可不是什么守规矩的良民,尤其是在他们形成了一定规模后。
孙镖头虽然见得不多,却也听说过流民易子而食的传言。
这些家伙饿疯了,可是连同类都能下口。
如果流民聚集起一定规模,更是可能去冲击村落、商队,不仅会把粮食、钱财一扫而空,甚至连人都可能不放过。
如果真有一支数百人的流民在附近,那他得再劝一劝赵管事了。
不多时,在那个护卫的带领下,一行五人总算遇见了那些流民。
只见林间本该昏暗之处,不知何时燃起了篝火,大片林木被砍倒,人为清理出了一片空地,火堆映照下,林间影影绰绰,一道道皮包骨的身影或是围着火堆,或是排着长队。
他们投下的影子与他们的身形相似,都是一样的扭曲、瘦削,宛如墓穴里刚爬出的干尸,整片空地上弥散着令人厌恶的气息。
孙镖头见了这些流民,先是被他们的数量震惊了一小会,随后才注意到,这些流民和他以往见过的很不同。
他们既没有趴在地上啃草根,也没有挨到树边啃树皮。
那些围着火堆的,手捧破碗,把碗凑到嘴边。
孙镖头练过武,修为达到练骨层次,视力也比一般人好上不少,定晴看过去,便看见他们碗中盛着很稀的粥水。
“是谁这么大手笔,不顾危险,跑到这里来施粥?
他又望向那些排着长队的流民,顺着队伍往前看去,只见最前方,木头垒成的高台之下,站着一个身穿红色鹤擎的道人。
每个排队的流民,从红袍道人手上分到一碗稀粥后,都会低头称谢,有的还会拱手抱拳,做出更正式的礼节。
而那红袍道人只是微微颌首,把手伸进袖中,变戏法般取出一碗稀粥,继续分给众人。
‘这道人,究竟使的什么神通?竟似有凭空造物的本事!怕是宗师高手,也不一定能有这般本领。”
孙镖头大惊,往后退一步,不小心踩断了一根枯枝。
枯枝断折的动静并不大,但显然瞒不过那手段莫测的道人。
“要糟。’孙镖头脸色一僵,抬眼,正好对上道人的视线。
莫狄毫不感到惊讶,放声喊道:“那边的朋友,还不出来见上一见吗?”
他的身边,一些流民对视一眼,要么摸上了身侧的木矛,要么举起了地上的石头。
范近低声说道:“道长,还请小心,这个时间来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道长,不如让我带几个弟兄去探探路,确认一下对方身份。”林远平主动请缨。
“贫道去就行了,你们老老实实待在这。”
莫狄拍了拍两人的肩膀,示意他们不要走动,待他把事解决,或者把人解决。
他就是整个流民队伍里的最强者,如果连他都搞不定敌人,那无论去多少流民都是送死。
鞋子踩在落叶堆上的声音分外清脆,孙镖头和他手下几个护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觉得那脚步声每响一次,他们的心脏就跳一次。
已经分不清是心脏随之跳动,还是那脚步声反过来,影响了他们的心跳。
“别紧张,本座又不是什么坏人,不会把你们吃干抹净的。”
感觉肩膀被人拍了拍,他猝然回神,才发现不知何时起,那红袍道人已走到自己背后,一只手正搭在自己肩膀上。
冷汗从额角流下,孙镖头很想抽刀转身,但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无论如何都动不了。
而且道人的话,也令他很是担惊受怕,他是真怕那伙饿久了的流民冲上来,拿他们的肉来配稀粥。
“这位道长,在下孙彪,是方通镖局的镖师,偶然路过贵地,不曾想竟惊扰到道长,在这先给您赔个不是,还望道长高抬贵手,放我等一条生路。”
孙彪先是搬出自己的身份,希望万通镖局的名头能镇住这个道人。
但他失算了,莫狄根本没听过这个名字,就算听过也不会在意。
红袍道人语气依旧平淡:“你们是万通镖局的人?那你们这趟,应该有在护送什么吧?”
孙彪露出为难的表情,尤豫片刻,为了自己,还有弟兄们的小命着想,说道:
“实不相瞒,这一趟,我们接了福丰商会的镖。”
“福丰商会啊。”莫狄点了点头,一脸“我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实际上,他听都没听过这商会。
思付片刻,他还是放下了手,散去笼罩五人的压迫感。
这个镖师没有说谎,也没有心怀歹意,不需要他痛下杀手。
“既然是误会,那你们便赶紧离开吧,贫道还要回去给流民施粥。”他摆了摆手,看也不看五人,负手往流民聚落那走。
笼罩在身上的气机消失不见,五人如蒙大赦,汗如雨下。
四个护卫都看向孙镖头,等待他发话离开,可他却看着道人离去的身影,思索片刻,喊道:
“道长,请留步!”
莫狄脚步不停,听到这话反而走得更快了。
这话可不兴听啊。
见状,孙彪连声高喊:“道长,我想让商队在这附近驻扎,歇息一晚,您看能否行个方便?”
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毕竟这道长一看就不简单,而且愿意给流民施粥,想必是个良善之人。
如果今晚能待在这道长身边,想必会更安全,更何况,此地有这么多流民,就算泽山盗真来了,也能多一分活命的可能。
孙彪的话无疑传到莫狄耳中,片刻后,他便听到了传音。
“可。”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僵硬的五官柔和了不少,脸上浮现几分喜色。
孙彪立马带人回到商队,把自己的决定告诉赵管事。
“你是说,那里有一支流民队伍?”
赵管事盘着手中的念珠,本就细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配上他的两撇胡须,象极了一只披着衣物的硕鼠。
孙彪本以为自己还需要费一番口舌,可没想到他思索过后,竟一口同意了此事。
商队再次启程,在不远处的流民聚集地外驻扎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