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们恋爱，真的就这么有意思吗？”
听到身边人这么问时，松枝淳心里无疑是意外的。
男生转过头，芋川夏实黑白分明、毫无杂质的眼眸占据了他的视野，让他彻底脱离刚刚和望月的对话。
“……没想到芋川会这么问。”他笑了笑，并没有在意少女贴近一步的距离。
芋川夏实脸颊微微鼓起，“我不能这么问吗？”
“因为以恋爱为主题的电影不是有很多吗——”松枝淳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别把电影和现实混为一谈！”
少女又迈出一步，气势汹汹地顶在他面前。
“我懂电影难道就懂恋爱吗？按松枝的说法，看电影最多的人难道就是什么都懂的天才了？”
“……是我错了。”
男生向后退了半步，某种软绵绵、沉甸甸的东西似乎压上他骼膊了。
“所以和她们恋爱就这么有意思？”芋川夏实气鼓鼓地重复自己的问题。
“……”松枝淳扶着栏杆思考起来。
少女跟着上前握紧栏杆，没去在意掌心蔓延开的湿意。
“如果芋川指的是象我现在这样和对方吵架、冷战，那当然没什么意思。”
“那为什么还要谈恋爱？”她紧追不舍地问。
“首先，在这段关系里做错事情的是我。”男生不紧不慢地说，“我只是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而已。”
“其次，恋爱本身就不是只包含快乐的事。”他看向少女手里的书本。
“你现在整天抓紧一切时间学理论背理论，难道很开心吗？”
芋川夏实单手抱着理论书摇头。
“那会影响你考电影专业的目标吗？”
少女又摇了摇头。
“所以恋爱也是一样的啊。”松枝淳看向她。
“进一步来说，我不是选择了恋爱这种关系，而是选择了‘和她在一起’这个状态。”
“和她在一起，不仅包括约会相处的时刻，分开时也是——”
“等待她的时候，在手机上和她聊天的时候，走向她的时候……”
“甚至只是单纯想到她的时候。”
“这些都是和她在一起的部分，争吵、猜疑、冷落当然也包括其中。”
“……听上去有点可怕。”芋川夏实眨了眨眼，“好象把你的全部生活都包括了。”
“可能是吧。”男生笑了笑，“不过电影不是一样的吗？”
“难道你只有坐在屏幕前才会想到电影吗？”
“关于影象的一切不是同样贯穿了你的生活吗？”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而且我也没得选。”松枝淳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
“在决定和不和她在一起之前，我早就已经喜欢上她了——硬要说的话，这才是爱情的可怕之处。”
“确实！”芋川夏实认同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看电影，喜欢拿着相机乱跑的。”
“恩哼。”男生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撞碎一滴落下的雨珠。
“所以我确实会因为现在和望月的冷战而感到疲惫、失落，但这不影响我依然想和她在一起。”
“你问我有什么意思，我只能说，找到一个想在一起的人就是最大的意思。”
“……”少女用审视的目光看向他。
“可是你想在一起的人，好象不只一个啊？”
松枝淳脸上的坦然神色消失了。
他眨了眨眼，抬手抹掉落到自己脸上的零星雨点。
“是这样没错。”
“看来喜欢几个人，我同样也决定不了。”
“但你可以决定和不和她们在一起呀？”芋川夏实凑近了点，“难道你喜欢几个就要和几个在一起吗？”
男生又眨了眨眼，“按道理来讲，确实不应该这样……”
“不过我已经决定在错误的道路上走下去，芋川就不用劝我了。”
“……”少女依然盯着他，眼神里藏着一点不肯善罢甘休的执拗。
虽然松枝好象很有道理，态度也很坚定，可是不知怎么的，她就是对面前的男生有些不爽。
心里那些闷闷的、不痛快的感觉依然存在着，芋川夏实继续提问。
“那松枝你交这么多女朋友，忙得过来吗？”
“你最近都不怎么找我说话了！”
“……有吗？”松枝淳想了想，“之前报名时不是才和你聊过天吗？”
“那都是四天前的事了！”少女微微嘟起丰润的唇，“而且你不就是顺路碰见我聊两句嘛！”
“那也不能怪我吧？”男生有些无奈。
“芋川从暑假拍完作品集开始不就忙个不停吗？”
“你现在是不是除了吃饭上厕所和体育课就不出教室了？我要怎么找你呢？”
“呃、”芋川夏实有些语塞。
少女这时候才察觉自己有多不对劲——她怎么会用这种态度和松枝说话的？
面对男生的目光，芋川夏实胸口的难言情绪化成了说不出口的羞赦。
她低下头，脸颊浮起淡淡的红，象是阴云中的一片突兀晚霞，引人目光停留。
“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松枝淳察言观色的技能一向优秀。
“其实芋川说得有道理，既然选择了这样的未来，以后我的空馀时间肯定会少很多。”
少女又抬起头。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男生一手扶着栏杆，看向被灌木遮住一半的校门。
“世上又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总是要做出取舍的。”
“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虽然进入大学后社交圈肯定会不可避免地扩大，但我不会再交新的朋友了。”
“……什么意思？”芋川夏实眨了眨眼。
“因为我的精力有限。”男生耐心解释道，“所以我不想把空馀的时间交给新进入我生活的人，无论他是谁。”
“我要把自己在乎的人际关系都固定下来，像芋川这样的朋友，以后我是不会再交了。”
“只做最低限度的社交，这样才能保证我在恋爱之外，依然有着正常生活的馀裕。”
当然，他这么考虑的原因并没有说的这么简单——
一是为了杜绝新的暧昧关系诞生。
松枝淳对自己的自控力还算自信，不过等和少女们的关系稳定以后，肯定还是要给她们一个交代。
二是为了提防系统查找新的宿主。
虽然并不清楚系统在这方面的具体规则，但很明显它找上的都是和自己关系亲密的人。
而现在他亲近的就这么几个人，所以理论上只要把人际关系控制好，应该就没有系统搞鬼的馀地了。
不知道它还会不会象上辈子那样突然消失……
整理好脑中的思绪，松枝淳的注意力放回眼前——芋川夏实张着小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芋川想说什么？”他随口问了一句。
看着男生的脸，芋川夏实有些小心地问。
“那松枝以后还会有给我的时间吗？”
“……”凭借在感情领域的丰富经验，男生嗅到了一点不对劲的味道，
“我尽量吧。”他笑了笑。
“芋川进了东艺大之后说不定比我还忙呢，到时候可能是我问你有没有时间了。”
“不会的！”少女坚决而果断地摇头。
“就算忙也不影响啊！我肯定会找松枝当演员和模特的！”
“那就到时候看情况吧。”松枝淳的表情没那么从容了。
“芋川也看到了，我最近不算悠闲，你不也是忙着备考嘛。”
“升上大学都是半年后的事了，到时候再说吧。”
芋川夏实想听到更确切的回答，“我可是十月选拔结束就有空了！”
“可我还得熬很久呢。”男生语气自然地说。
“我当然愿意陪你拍摄，不过现在的我确实没这么多时间。”
“哦……”少女又低下头。
她想说的不只是拍摄，还有象之前暑假那样，两人窝在小小的房间里打游戏的时光。
还有窗外暴雨倾盆，他们缩在沙发上看着悬疑电影的夜晚。
还有更早之前，她拿着相机和他一起走出明治神宫，面对日落色银杏大道的时刻……
“我也不是拒绝的意思。”松枝淳最后解释道，“毕竟我现在真的不算空，所以不能给你什么保证。”
“你要是有事找我，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到时候直接跟我说就好了，我会尽量抽时间的。”
“知道了……”芋川夏实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所以趁着我们现在都有空，多聊会天吧。”男生换了个姿势扶着栏杆。
“芋川有没有看过链锯人？我昨天放假时在家看了几集，感觉你说不定会感兴趣来着。”
他就是因为陪着来栖看电锯人没注意手机，才姗姗来迟地给望月遥的动态点了赞。
“我看了，质量一般，不如原作。”
少女不再象之前那样目光炯炯，她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是吗？我没看过原作，感觉——”松枝淳话说到一半，芋川夏实拿出了抱在怀里的书，靠着背后的门蹲下来。
“那个，下次再聊吧。”她胡乱地翻开一页，“我还得准备选拔的……”
男生愣了愣，“那我先回教室了？”
“恩。”少女低头看着书页上自己做的记号。
“东艺大的选拔具体是几号？”
“十月十二。”
“那芋川加油，再辛苦半个月就解放了。”
“恩嗯。”她又翻过一页，这里自己早就看过了。
“记得别在天台待太久，小心着凉。”
“知道啦……”少女拢紧身上的开衫。
脚步声在身边响起，芋川夏实默默把目光移向一旁。
男生墨黑的裤腿被风吹动，他白色的室内鞋迈出露台，随后是被拉上的移门发出滞涩的声响。
少女松了口气，她把手里的书放在膝盖上，看着细雨随着透明的风落在自己鞋尖前。
“……”
刚刚还盈满胸口的莫名情绪好象随着男生的离开被带走了，芋川夏实现在无心学习，松枝的回复让她空落落的。
“明明当初说谈了恋爱也不会忘记朋友的……”
虽然松枝淳确实没有忘记她，但少女已经越来越在意起自己和那些女朋友之间的区别待遇。
“什么‘尽量吧’……”
松枝刚刚对她说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说服力……
芋川夏实又抱起腿上的书把它压在胸前，似乎这样就能让自己空荡荡的胸口好受一点。
难道只有成为女朋友，才能被松枝真正注意到吗？
似乎是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少女身体颤了颤，有些慌乱地看向身后。
男生当然不在门后，她松了口气，又打开自己的《电影理论集成》。
“还是背书吧……”
不能再胡思乱想了，现在什么事最要紧，芋川夏实心里还是有数的。
少女捧着厚厚的书本，查找起自己先前看到的那一页。
然而手中书壳的怪异触感让她很快停下了动作。
芋川夏实合起书，看着封面上几处染成深色的部分——有些可以看出是她手掌的轮廓。
“怎么被打湿了……”少女喃喃自语。
那是她刚刚扶着栏杆时，右手沾上的大片雨珠。
关上露台的门，向着走廊另一头的三年六班走去，松枝淳的心情并不象脸上表现的那么轻松。
芋川夏实刚刚的失落，男生当然有察觉，所以他才谨慎地没有做出承诺。
是因为自己冷落芋川了吗？松枝淳皱着眉头思考。
坂室倒是也抱怨过他现在不怎么和男生玩的事。
可是……
想起露台上少女那双含着委屈和不满的单纯眼眸，松枝淳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是不是因为芋川没什么朋友，而自己在她面前又表现得太可靠，让她生出依赖感了？
还有之前帮她拍摄作品集，他们接触得好象有点频繁了……
男生越思考越觉得不妙——
虽然说自己去的是芋川家的工作室，但少女天天住在那里，跟她家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即使自己没有进过她的卧室，只是待在客厅和录音室，这种距离好象也过于近了……
在脑海里检查了一番两人那些独处的时刻，松枝淳的心情变得复杂而惊讶。
如果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他和芋川的相处模式确实有些暧昧。
为什么自己之前就没意识到呢？
对于自己是怎么被芋川夏实天然无害的外表所麻痹、一点点放下警剔的，即使现在反思一番，男生也得不出答案。
“……”看着近在眼前的教室，松枝淳在心里叹了口气，匆忙放下思绪。
他推开后门，向着后排的两位少女露出一如既往的轻松微笑。
现在只能希望芋川可能的依赖，不要变成依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