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没有去帮着少女提起购物袋，松枝淳只是和她一起拐进小巷，再次走上公寓前的小路。
狭窄的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人，男生抬起头，看向随着自己步幅一同摇晃的灯光
“恩……周边的照明也没什么问题。”
东京小巷里的灯光总是柔和得有些暗淡，象是隔着层雾，山见茉季眨了眨眼，和男生走过路边一家正准备关门的滑雪板商店。
她双手提着满满当当的购物袋，被绷紧的塑料薄膜随着行走的动作发出清脆的摩擦声，象是被揉皱的落叶。
“你买的东西是不是有点多了？”松枝淳侧过脸看她。
“……多吗？”少女歪了歪脑袋，松开一只手从袋子里取出小票。
“卫生纸，毛巾牙刷，矿泉水，小型洗护套装，空气清新剂，拖鞋……”
确实都是搬家要买的必须品……男生看了看路边宠物美容店的招牌。
“我还买了一个饭团，当作明天的早餐！”
山见茉季抬起头，“没想到能买这么多东西……我感觉西瓜卡里也没多少钱。”
“应该是有打折商品。”松枝淳看了眼塑料袋，“你买的那串香蕉上就贴着折扣签。”
“原来还有打折！”少女惊喜地眨了眨眼，“我这个饭团好象也打折了。”
“一般的超市和便利店，八九点之后都会有打折商品。‘y basket’这种24小时的我不太清楚，不过像饭团和便当这种速食肯定也会打折。”
“这样啊……”山见茉季虚心点头，她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象是在课堂上听讲一样记下笔记。
夜色中的公寓轮廓出现在他们眼前，转弯之前，男生看了眼路口斜对面依然亮着光的洗衣房。
“还有这种自助洗衣店，如果你房间里没有洗衣机，又买了洗衣液的话，就会发觉每次带着洗衣液下楼也挺麻烦的。”
“幸好我买的是洗衣凝珠。”少女继续在手机上记录，“我房子的阳台上有放洗衣机的位置，但是还没买好……”
两人走到公寓楼下，低着头的山见茉季没注意到进楼的台阶，跟跄的身体向前倒去。
在少女发出惊呼之前，早就在旁边等着的松枝淳用力扶住了她。
“一个人生活一定要注意周遭的情况。”男生看着她的脸，目光严肃。
“磕了摔了受点伤算是小事，万一碰到意外事故或者歹徒才是最危险的。”
“……我记住了。”山见茉季有些心有馀悸，她看向手里握紧的塑料袋。
幸好买的东西没有摔掉……
等少女缓过神，松枝淳让她先走上楼梯。
“你这种老式公寓尤其要注意——没有单元门禁，理论上来说，谁都可以跑到你家门口。”
“就象我现在这样。”
他看着走在身前的学姐缩了缩脖子，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想笑。
“不过你们这边还好一点，一楼出去就是up的单车租贷点——这种经常有人出没的地方，一般不在可疑人士的活动范围内。
“那就好……”山见茉季松了口气，踏进四楼的走廊。
男生跟在她的脚步后，“你住在四楼，还是最边缘的房间，锁好门就没什么问题了。”
“要是有人来敲门，你就先把菜刀拿上再说。”
“拿刀……”少女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对着面前的空气挥了两下。
厚实的金属门很快打开，山见茉季先让松枝淳走进房间，自己趴在门上的猫眼看了看。
“猫眼能正常工作。”她安心下来。
刚刚听完男生一番话，少女的警剔心高了不少。
松枝淳站在不大的客厅里，看着少女把购物袋放上餐桌，分门别类地收拾起自己的战利品。
等山见茉季打开冰箱，准备把香蕉和饭团放进去时，男生走到了她身边。
“哪里有问题吗？”少女扭过头眨了眨眼。
“没事。”确认完冰箱已经被清洁过、没有什么异味后，松枝淳往后退了两步。
“你有没有拿到房屋现状确认书？”
“房东小姐跟我提到过。”山见茉季转过身，把空气清新剂放在灶台上，“但是还没给我——我本来说迟一点再正式入住的嘛。”
“那明天就找她要。”男生果断地说，“这东西很重要的，免得你之后搬走时被找茬索赔。”
“……房东小姐人挺不错的。”学姐回过头来看他，“应该不会这样吧？”
“那也要以防万一。”松枝淳走到餐桌旁推了推，摇晃的桌子腿发出轻微的吱嘎声响。
“比如这个桌子，房东难道一定会记得它有摇晃的毛病吗？万一你退房时她发现了，算在你头上怎么办？”
“……松枝同学说得对！”山见茉季听话地拿出手机，“我现在就给她发消息要确认书。”
“等确认书拿到之后，要按照上面的条目把房间仔细检查一遍。”松枝淳看着她的刘海垂下一绺，落在稍显疲惫的眼角。
“记得拍视频留档，入住时的情况得记录好。”
“……”少女对着眼前的塑料袋轻轻吐出口气。
她抬起头，露出干劲满满的微笑。
“没问题！”
看着她的笑脸，松枝淳抿了抿唇。
学姐只是“离家出走”第一晚，一下子要面对的问题确实有点多。
他走去打开冰箱，拿出一根香蕉递给少女。
“吃根香蕉吧，补充点能量。”
男生白了她一眼，“有什么好谢的，这是你自己花钱买的。”
少女没有说话，只是剥开香蕉，笑眯眯地咬下一口。
这可是咖啡馆的几次见面以外，松枝同学第一次主动亲近她呢。
“把手机给我吧。”站在餐桌另一边的松枝淳说，“你刚不是有在手机上记注意事项吗？”
“我说着也麻烦，直接替你记下来好了。”
山见茉季愣了愣，“好，等我一下。”
她先竖起手机背对男生，快速点开相册，把那个全跟松枝淳有关的照片集隐藏起来，才把手机递了过来。
有些可惜，她想着，本来是希望松枝同学可以多留一会的。
松枝淳接过手机打字，少女起身继续整理东西。
几分钟后，他把手机轻轻放在桌上。
“暂时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
“松枝同学写好了？”卫生间里的山见茉季探出脑袋。
“关于房屋检查的就这么多。”
少女走到他身边，拿起手机看了看，惊奇地睁大眼睛。
“检查电力契约最大用电量，确认空调年限和归属权，检查换气扇和油烟机工作情况，房门和柜门开关是否顺畅……”
男生标上序号、密密麻麻地写了一大堆，山见茉季眨了眨眼，心里有些感动。
“松枝同学好厉害。”她笑着抬起头，眼眸亮晶晶的。
“我从来没想过有这么多要注意的地方。”
松枝淳侧过脸看向门口，“毕竟我已经租过两次房了。”
“你这里的房租算挺便宜的，除了今晚提到的这些，可能还有什么其他的隐患，你自己要注意。”
“……其实比起这些生活上的问题，你人际关系上的麻烦才是更棘手的。”
他回过头和少女对视，“如果山见家不同意你的决定，你打算就这样一直断绝关系，一直一个人生活下去吗？”
“……”山见茉季温和地笑了笑，“可是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
“就算父亲和爷爷不同意我的决定，难道他们就是对的吗？”
“他们是为了我考虑，为了我好，才不同意我的想法吗？”
“松枝同学不是也说了，讨厌我的家族吗？”
男生有些无言以对，跟其他少女不同，学姐并不是毫无主见的人。
他当初也是被山见茉季的矛盾气质所吸引——那种大人般的成熟，与青春期的青涩交织。
某种意义上，他们也算是相似的人。
“松枝同学，我现在就象是刚飞出笼子的鸟儿。”
少女继续说着，张开双手扮演翅膀，在空中可爱地挥了挥。
“我还没来得及欣赏天空的瑰丽无边呢，无论你再怎么跟我说笼子里是多么安全舒适，我肯定也不会搭理的。”
“……我倒也不是劝你回去的意思。”松枝淳抿起嘴，“只是让你做好心理准备而已。”
“亲情这种关系，除了象我这种从小福利院长大的人，一般都是很难完全割舍掉的。”
“我知道的。”山见茉季又笑了笑，“可是如果他们非得让我当山见家的小女儿，那我也不想回去。”
“……”男生抿紧的唇动了动，少女看向他。
“没什么。”松枝淳摆了摆手，从座位上起身。
“我先回去了，你今晚早点睡吧。”
“这就走了吗？”山见茉季跟着他走向门口，“我送你下去吧。”
“不用。”男生推开防盗门。
他踏进走廊，迅速掩住门，把少女挡在室内。
“记得把门锁好。”松枝淳看着门后少女的温婉眉眼。
“真遇到什么问题了就找你姐姐，不要觉得自己认输了什么的，安全最重要。”
他拧了拧门把手。
“如果问题没那么大，可以发消息给我。”
男生说着关上门，动作却被挡住了。
“等一下！”山见茉季推开大门，好让自己能正视男生的面容。
她深吸了口气。
“我当然并不想一直一个人这样生活。”
“就象之前说的，我离开家族不只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你。”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想和我喜欢的淳君一起生活下去。”
少女说完，并没有关注心上人的回应，而是笑着挥了挥手。
“今天很感谢松枝同学帮了我这么多，非常非常感谢。”
“……再见。”松枝淳招了招手，转身向楼梯走去。
“记得锁门。”他不回头地说。
“恩！”
再一次走出自己并不熟悉的公寓，离开之前，男生回过头看了一眼。
四楼亮着灯的走廊安安静静的，完全看不出有个成熟又有些冒失的少女今晚刚入住进去。
松枝淳拿出手机，已经九点十多分，来栖阳世发来了消息，问他怎么还没回家。
“十点之前回家，顺路给你带了点心。”
聊天框里跳出一个q版来栖点头的表情，男生笑了笑，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得赶路了，他快步向车站走去。
得先从中东野花半小时回芦花公园，自己的自行车还停在那里。
骑车回家，快的话只要十分钟出头……松枝淳算了算时间。
也就是还有几分钟的时间买点心，两个车站里商店都不少，可以顺路挑一挑。
不行的话，等到了公寓楼下买点关东煮好了——如果路上耽搁了，还可以拿这个借口拖延一点时间……
回到东中野站前的主干道，男生在车站前即将打烊的甜品店里买了一份打折的柠檬芝士挞，并且成功用自己的阳光笑容让打着哈欠的店员小姐加快了打包的速度。
拎着打包好的甜品匆匆走进车站，九点十六分，他迈着大步踏上站台，眼前是露天的冷色轨道。
对面楼宇间的漆黑夜幕并不深沉，被泛着凉意的风缓缓吹动，松枝淳的口袋震了震，他拿出手机。
是山见郁香发来的消息：
“我这几天被爸爸盯着，不能去看茉季，拜托你多替我关照她一点。”
“再怎么说，她突然又想着脱离家族，肯定也有你的原因。”
郁香小姐绝口不提自己对妹妹的纵容，男生无奈地叹了口气。
抬起头，挂在月台上的屏幕显示电车还有一分钟抵达，他没有回复山见郁香，先收起手机。
看着站檐外的夜色被城市的灯光照亮，变得深深浅浅，他回忆起不久前那个和自己走在夜色下的少女。
她的懵懂，她的不谙世事。
她的理智，她简单而天真的欣喜。
她脸上的茫然无措，她眼里的坚定决心。
等到电车车头的刺眼辉光远远出现在站台外，松枝淳收回了目光。
他侧过脸看向轨道上快速逼近的光亮，说出那句在出租屋里没有开口的话。
“如果你早就是这副模样，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