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走廊上空空如也，只有中央空调隐约的出风声，松枝淳多走了几步，隔着大门的会议交谈声彻底消失在他身后。
男生打开窗，闷热的膨胀气流顺着他的面部上升，微微吹起刘海。
这片街区没有多少植被，熟悉的蝉声并没有响起，男生有些无所适从，只能望着不远处车站前的红绿灯发呆。
松枝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出会议室。
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来栖的谈判一切顺利，他看着对面的电视台大楼想。
所以还是学姐的原因啊。
即使当初那种内心的悸动早已褪去，可是就象人走在路上会因为迷路女童的无助哭泣而停下脚步，松枝淳并不想在会议室里面对山见茉季那楚楚可怜的表情。
说到底，她现在摆出那副表情还有什么用啊……
男生心底被窗外的热空气所感染，多了些烦闷的情绪。
不过这些无处排遣的情绪并没有露头多久，因为很快又有一道开门声在他身后响起。
回头望去，山见茉季正稍显吃力地扶住大门，似乎是察觉到投来的目光，她转过了头。
松枝淳终于得以正视那双夹杂着喜悦与悲伤味道的眸子。
不久前在春日站偶遇学姐时，他并不能看清少女的面容，此刻山见茉季就在眼前，男生清淅地发觉，她那双绵绵春水般的眼睛比往日深邃了不少——其中蕴含的感情是那样显而易见。
“……”少女的嘴唇动了动。
她没有说话，只是给了男生一个生涩的微笑，随后双手柄住门，安静地把门合拢后，才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向男生走来。
松枝淳看着少女走到自己身前，随后谨慎地停下脚步。
学姐脸上没什么妆，只是简单遮了遮昨晚没睡好留下的淡淡眼圈，她的长发在中段扎成一束，随意地搭在左侧肩膀前，婉约的温柔气质里透出一种没来由的落寞。
他们之间是打开的半扇窗户，这样的距离比当初两人刚认识时更遥远。
“山见学姐怎么出来了？”男生的微笑普普通通。
“……”山见茉季眨了眨眼，她以为松枝同学会等着自己主动开口的。
“那个，里面有点闷，我出来透透气。”
她看向男生身边，“松枝同学怎么把窗户打开了？”
“冷气开得有点低。”松枝淳指了指不远处天花板上的空调出风口。
“是有点冷呢。”少女点了点头。
“而且松枝同学只穿着衬衫坐在风口附近，就算身体再好也不能这样呀。”
话音刚落，两人都愣了愣，她一如既往的关心口吻越过平实而尴尬的对白，突兀地打破了那扇横在彼此之间的窗户。
松枝淳先回过了神，“谢谢，我没感觉有什么不舒服。”
“……那就好，抱歉。”山见茉季又笑了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抱歉。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几秒钟，男生抬手关上窗户。
松枝淳看向少女身后紧闭的门扉，“这次的事还没跟山见学姐说过谢谢。”
“不用谢我的。”山见茉季慌张地摆了摆手，“我没做什么事，只是给姐姐传了个话而已。”
“……”男生的睫毛颤了颤，这个回答他很熟悉。
“真的！”少女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来栖小姐本身素质就很优秀，能和她签约对姐姐开展业务也是好事呢！”
“在商言商，公事公办，姐姐就是按松枝同学希望的那样去做的。”
为了不亏欠山见家，男生特意让她向姐姐转达了这个态度。
“恩。”松枝淳望着她明亮了几分的眼眸，“不过还是多亏了你，她们才能接触得这么顺利。”
“能帮上忙就好。”山见茉季笑了笑。
看着男生的目光撇向一边，她急忙查找下一个话题。
“那个，松枝同学渴不渴？隔壁就是休息室，要不要坐下来喝点什么？”
“不用了。”松枝淳手扶窗台，“我只是稍微透个气，如果来栖出来没见到我会很麻烦。”
少女的双唇开开合合，最后却没有多说什么。
“……这样啊。”她的语气轻飘飘的。
眼看她没有走的打算，男生在心里又叹了口气。
“山见学姐放暑假了吗？”他对着少女的眼眸调整自己的表情，让它看上去更加温和。
只要学姐不提起他们彼此之间的事，松枝淳不介意陪她聊一会。
“还没有。”山见茉季垂着头，看着男生鞋尖前的瓷砖，“我们是八月初放假，还要再过两天。”
“所以现在还是考试周？”
“恩。”
“说起来。”松枝淳突然想起之前被自己忘记的事，“学姐现在读的是什么专业？”
“……教育学。”少女轻声回答。
“教育学？”男生有点意外，又有点欣慰。
他知道学姐当初倾向于文学和教育学，看来起码在专业选择上，她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
“是的。”山见茉季点了点头，“相比文学，我觉得教育学对我来说是更有意义的专业。”
之所以会选择教育学，正是因为对从小到大的经历难以介怀，她想要了解“正确”的教育是什么样的。
当然，选择它或许也是因为偶尔在心里闪过的那些幻想——如果自己有了孩子，又该怎么去抚养他们长大呢……
少女重新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生。
从男生提到来栖阳世开始，山见茉季就有些心不在焉了。
松枝同学是为了来栖小姐才来找自己的，还陪着她来参加会议——他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之前打电话时，他们好象还在泡温泉来着。
明明友花前几天还在动态里晒她和松枝同学的合照呢……
山见茉季心里装着许多问题，却不想问出口。
她不想听松枝淳亲口谈论自己和其他女生的感情故事。
面前的少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松枝淳拿出手机，“kirakira”的头像发来一条消息，问他在外面做什么。
“所以学姐是有事找我吗？”他放下手机，直截了当地问。
“……”山见茉季象是从梦中惊醒，她的眸光闪动，描摹着眼前的男生。
他的脸上见不到少女熟悉的那种满心满眼的耐心与温柔，剩下的只是礼貌与疏离。
山见茉季忽然想起自己还在吹奏部时的前辈，那个对松枝同学一见钟情、骚扰了他一段时间的浅井学姐。
他现在看向自己的目光，是不是跟看向当初的浅井学姐的也没什么区别了？
深深吞入苦涩咸湿的空气，少女的声音有些颤颤巍巍的。
“我……我只是想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开心吗？
充实吗？
学业顺利吗？
有在进步吗？
……有为自己的恋爱感到幸福吗？
这个问题太过于简单，松枝淳本来打算不假思索地给出一个标准答案。
可是面对山见茉季满盈着情绪的目光，他沉默了一会。
浮现而出的，是公寓冰箱里总是准时出现的柠檬红茶、图书馆里贴着“多喝水”贴纸的陶瓷杯，和包裹着柠檬味糖果的缤纷糖纸。
随后是路上姑姑大人敲打的折扇、望月遥捂住他嘴唇的僵硬双手、户松友花在手机上记下的生活清单，还有来栖阳世刚刚在会议室里的发言。
“作为歌手活动，就可以自由恋爱了吧？”
幸福吗？
当然是幸福的，不过它似乎并没有期望的那么美好，随之而来的压力却比想象中更多。
可是他不愿意对山见茉季暴露这些，所以对于少女的问题，松枝淳最后只是笑了笑。
“挺好的。”
山见茉季愣住了，男生的答案比她想象的更轻描淡写。
没等少女再开口，松枝淳迈开脚步，经过她身边走向会议室。
“我先进去了，山见学姐别在外面待太久，免得你姐姐担心。”
山见茉季转过身，看着他推门走进会议室，沉重的木门轻轻晃了晃，很快就合上不动了。
少女回过头，对着那扇之前被男生打开的窗户发了会呆。
炽热的新鲜空气消失了，她再次被沉闷冰冷的气流笼罩。
山见茉季回到会议室时，迎面而来的是自家姐姐的关切目光，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在角落里的老位置坐下，少女把文档夹压在腿上，再次看向坐在对面的男生。
松枝淳这次没有刻意回避她的目光，男生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偶象少女，他的侧脸兼具朝气与成熟，在一排老气的面孔中格外引人注目。
山见茉季低下头，看着自己按着文档夹的手。
昨晚她其实纠结了很久，到底要不要来参加会议。
姐姐给她的建议是“不”。
“你克制了那么久，一旦找到宣泄的缺口，可能会一发无法收拾的。”作为过来人的山见郁香是这么说的。
“既然你打算留在家里，就不要再给自己多馀的机会——松枝淳可不是他这个年纪的青涩小男生，就算你到时候后悔了，也不可能轻易让他回心转意的。”
山见茉季认为姐姐说得对。
可是辗转反侧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睡醒的她还是在镜子前化起了妆。
只是看看现在的松枝同学过得怎么样……少女对自己说。
就算会被冷眼以待，她也心甘情愿了。
可是真的见到松枝淳，看着他在自己面前那样平淡地笑着、寒喧着，象是他们从来没有了解过彼此，山见茉季心里反而更难受了。
不是说看见他过得好就可以了吗……
少女无声吸气，把脑袋压到最低，试图挡住自己眼框里摇摇欲坠的苦水。
“那么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
姐姐的声音传进耳朵，身边的职员纷纷站起身，山见茉季的动作慢了半拍，她仰起头看向天花板，小心地把自己的泪意收敛回去。
“新事务所的名字，麻烦望月女士多考虑了。”会议桌上的交谈还在继续。
“这些都是小事。”望月华笑着起身，“能顺利合作就好。”
山见茉季看着身穿西装的两位女强人握了握手，坐在一旁的来栖阳世迫不及待地拉开椅子，走向身后的男生，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肆无忌惮地说着什么。
……难道和他久违地见面，只是为了听一句“挺好的”吗？
少女迈出脚步的同时，一道身影挡在她面前。
“茉季，该回去了。”
山见郁香不由分说地牵起妹妹的手，拉着她走出会议室。
团队的其他人跟在两人身后，他们放慢脚步，让关上的电梯门挡住两姐妹的背影。
冷色的金属囚笼向着地落车库下降，山见郁香轻轻吐出口气——和望月家的掌事人进行商业谈判，对她这种曾经的摇滚少女来说并不轻松。
她松开少女的手腕，侧过脸看向自家妹妹。
“茉季刚刚想做什么？”
“……没什么。”山见茉季抬起头对她笑了笑，“只是想祝贺一下来栖小姐而已。”
“真的是祝贺吗？”女人盯着她的眼睛，“反正不要是冲进松枝淳的怀里就好。”
少女沉默地勾起嘴角，算是回答了。
“可别想着什么再续前缘了。”山见郁香哼了一声，“我看那家伙身边现在也是乱得很，跟那个来栖阳世也是不清不楚的。”
山见茉季没有反驳，电梯门在她眼前打开，山见家的轿车就停在门口，周围的空气比大楼内更加沉闷。
坐上轿车，少女脑海里依然是松枝淳平静的侧脸，和他开口时那流于表面的笑容。
挺好的吗……
山见茉季不知道这个晚上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象往常一样坐上餐桌，象往常一样听着姐姐向父亲汇报公司的事，象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读书做题，象往常一样走进浴室洗漱。
最后躺在床上，望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时，少女才感觉自己突然活了过来。
还会有下次见到他的机会吗？
山见茉季感到被子下传来一阵揪心的痛。
又是过了很久才合眼的夜晚，可是这次迎接她的，并不是象往常一样若即若离的梦。
少女看见了未来。
是的，山见茉季要开始仿真了。明天得请个假，系统久违地上线，看看仿真剧情和现实怎么穿插比较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