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骗子和他那两个好兄弟出去吃饭了。
说是王潼从工作的地方回来了,要聚一聚。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七菜趴在我腿边打呼噜的细微声响,还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我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书,却半天没翻动一页。
本意是不想让他去的。
倒不是不放心他,只是……习惯了他在身边转悠,突然少了个人,觉得这房子有点空落落的。
而且我现在这样,行动不便,他难道不该多陪着点?
不过,转念一想,张同楷和王潼那两个人,我都见过。
那个张同楷虽然看起来没个正形的,阔里阔气的富二代,但心眼不坏,当初我落户和拿身份证的事,他前前后后跑了不少腿,出了不少力,是个热心肠。
王潼话不多,看起来蛮沉稳踏实的,是个做学问的样子。
他们都不是会带着小骗子去乱来的人。
聚一聚,也好。
男人嘛,总有些自己的朋友和场合。
只要不喝酒,我就可以接受。
临走前特意警告过他,看他那怂样,谅他也不敢阳奉阴违。
我放下书,手轻轻复在已经明显隆起的小腹上。
小家伙最近动得挺频繁的,看来似乎是随小骗子,是个活泼的性子。
指尖能感受到轻微奇妙的鼓动,那是一个小小生命在拙壮成长的迹象。
我忽然想起小骗子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对着我肚子嘀咕的那些傻话。
学着他的样子,我轻轻拍了拍肚子,叹了口气,用一种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故作委屈的语气低声说道:
“宝宝呀,你看你爸爸,心多狠。直接就扔下咱们娘俩,自己出去逍遥快活,跟朋友吃香喝辣去了。等你以后出来了,一定要记得咱们受的这些委屈,要和妈妈站在统一战线,知道吗?我们一起……欺负他。”
说完,我自己都先愣了一下。
啧……
好做作啊。
真的好做作啊。
这种话竟然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小骗子半夜说这种话时也不觉得起鸡皮疙瘩。
害,真是……越来越不象自己了。
但奇怪的是,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真的听到了,或者说感受到了我的情绪,轻轻地、有力地动了几下,象是在回应。
我微微一怔,随即,一抹极淡的笑意不受控制地爬上了嘴角。
这种感觉……真的很新奇,仿佛真的有了一个只属于我们母子的小秘密联盟。
没安静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卷卷那丫头。
电话一接通,她那活力十足的声音就炸响在耳边。
“流流!快!告诉我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被她的急切逗得有些想笑,放缓了声音问。
“恩?怎么了卷卷?突然问这个。”
“还能怎么!给我未来的宝贝外甥提前备点小衣服小袜子呀!”
卷卷说得理所当然。
“最近我看了好多可爱的小衣服,看得我手痒痒!快说一个你喜欢的颜色!”
我失笑,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
“太早啦,现在准备这些为时过早。”
“早什么早!”
卷卷立刻反驳,语气夸张。
“时间过得可快了!一眨眼就到你卸货的时候!再说了,柳静流同志,我郑重通知你,我可不是来咨询你的意见的!我是来下通知的!快点,说一个颜色!就一个!”
她总是这样,风风火火,又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霸道关心。
我拗不过她,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偏好,便随口道。
“那就……蓝色吧。”
干净,清爽。
而且无论男孩女孩似乎都能用。
“得令!蓝色!行嘞!包在我身上!”
卷卷心满意足,又叽叽喳喳说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放下手机,卷卷的话还在耳边。
虽然觉得她心急,但仔细想想,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提前准备,总好过临阵磨枪。
但是,店里买的衣服,虽然精致,但总觉得少了点温度。
哪里比得上自己亲手做的暖和贴心?
这个念头一起,就有点按捺不住了。
我记得婆婆之前过来小住时,带过来一些柔软的棉布和细绒线,说是以前买的,没用完,料子好,给孩子用最合适,都收在次卧的柜子里。
说办就办。
我起身,动作有些笨拙地走到客房,翻找出那些布料和绒线,又找出了针线盒。
幸好,这些东西家里都有。
拿起针和线,一种久远而熟悉的感觉慢慢从指尖苏醒。
以前在战场上,条件很艰苦,风餐露宿的,衣物破损是常事。
深入敌后,没有后勤补给,更没有替换的新衣,只能自己想办法。
寻些粗线,找块相对完整的布,或者干脆从杀掉的孽物衣物上裁下还能用的部分,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
那些岁月,逼着人掌握了各种生存的技能,包括这并不算娴熟但足够实用的针线活。
没想到,隔了这么久,隔了一个世界,这项技能还有重新派上用场的一天,而且是为了这样一个温暖的理由。
我坐在窗边的软椅上,就着下午温暖的光线,开始慢慢摸索。
起针,勾线,回忆着最基础的针法。
一开始有些生疏,手指不如以前灵活,但很快,那种肌肉记忆就回来了。
针脚或许算不上多么精美绝伦,但足够细密扎实。
专注于手中的动作,时间过得很快。
一个小小的、巴掌大的衣物雏形渐渐在指间呈现。
看着那一点点成型的细腻纹理,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和安宁感,让人觉得充实。
放下针线,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抬眼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才七点多一点。
可小骗子出去,已经快三个多小时了。
摸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干干净净的,一条新消息也没有。
狗男人。
臭男人。
玩得倒是开心。
也不知道发个信息问问家里怎么样,关心一下我们娘俩吃没吃饭。
是不是和朋友聊嗨了后,就把我们忘到脑后了?
越想,就越觉得有点气闷。
我现在行动不便,整天待在家里,他倒好,在外面逍遥自在。
不行,不能让他这么舒服。
几乎没怎么尤豫,一个电话就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仿佛他一直拿着手机似的。
他的声音从那头传过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殷勤。
“喂?镜流老师?怎么啦?”
我故意让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冷几分。
“几点了,还不回来。”
他的声音立刻压低了,似乎怕被旁边的人听到,带着点解释的意味。
“啊?这才七点刚过……镜流老师,我们这还没……”
我不想听他解释,直接打断,语气更硬。
“回来。”
他顿了一下,似乎被我的语气慑住了,很快便妥协了。
“哦哦,好,我这就回去。”
接着,他又试图补救,语气讨好。
“那……镜流老师你想吃点什么?我带点回去给你?烧烤?或者甜点?”
外面买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
而且,我不饿,叫他回来,也只是个借口罢了。
我果断拒绝,并把声音装得更冷,强调我的要求。
“回来给我做,我要吃你做的。”
那边沉默了一小下,似乎有点为难,但最终还是应承下来。
“……行,那你稍微等一会儿,我马上回去哈。”
挂了电话,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心里那股莫名的不爽顿时消散了大半,甚至生出一丝隐秘的舒畅感。
虽然对他的朋友们有点抱歉,打扰了他们的聚会,但……谁让他乐不思蜀忘了家里呢。
心情好了,我又重新拿起那件织到一半的小衣服,继续刚才的活计。
针脚似乎都比刚才更流畅了些。
没过多久,门口就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他回来了。
脚步声在客厅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查找我。
然后,主卧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他探了个脑袋进来,眼神里带着点试探和小心,象是在观察我到底生气了没有。
我抬起眼,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下。
他的目光立刻就被我手中的毛线活吸引住了,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讶,嘴巴微微张着,好象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
我会针线活,是什么很令人吃惊的事情吗?
真是小看人。
我心里有点小小的得意,故意把手中那已经织出一小片巴掌大的浅蓝色衣物雏形拿起来,在他面前轻轻抖了抖,展示给他看。
然后,我才用一种尽可能平淡的语气解释,仿佛只是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下午卷卷打电话来,问我喜欢什么颜色,想给宝宝提前准备点衣服。我想着,提前准备点也挺好。”
我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自己的看法。
“店里买的终究是买的,冷冰冰的,不如自己做的暖和贴心,所以就想试着织一下试试。”
小骗子走进来,在床边坐下,眼睛还盯着我手里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朝着那柔软的织物伸过来,似乎想摸摸看。
我立刻把手一缩,躲开了他的触碰。
刚从外面回来,谁知道手上沾了多少细菌。
我蹙眉看着他,语气带着点不愉快。
“洗手了吗?就碰!”
他被我呵斥,也不在意,讪讪地收回手,脸上的惊奇之色却更浓了,眼神在我和那件小衣服之间来回移动,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镜流老师,您……您还会织衣服呀?”
我没打算详细解释这技能的来源,只是淡淡地“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过去那些腥风血雨里的不得已,没必要现在拿出来说。
他又看了一会儿,象是想起了什么,尤豫了一下,说道。
“只是……咱们宝宝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现在织……是不是太早了点?万一颜色不合适……”
我抬起眼,看向他。
知道他这话没什么恶意,只是单纯的疑问。
但我心里却因为他的质疑而升起一点点较劲的心思,还有一丝可以名正言顺多做点事的隐秘开心。
我嘴角很快地向上弯了一下,看着他,用一种带着点理所当然,又有点故意找茬的语气说道。
“那我多做几套?”
“男孩女孩的,各种颜色的,都准备一些。反正……”
我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手中的针线上,声音轻缓却清淅。
“现在时间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