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万籁俱寂。
酒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都市的光污染,只在底部漏进一线来自远方霓虹或街灯的模糊光晕,勉强勾勒出这个包间内家具的轮廓。
镜流是在一次习惯性的翻身时醒来的。
睡梦中,她下意识地向身侧温暖的来源靠拢,手臂舒展,预期中会触碰到那个熟悉而令人安心的胸膛。
然而,手掌落处,却只有一片微凉,以及空荡荡的床单。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个空位上摸索了两下,空的。
这个认知象一滴冰水落入温暖的睡眠之湖,激起的涟漪瞬间驱散了剩馀的朦胧睡意。
她倏地睁开眼,红瞳在黑暗中适应了片刻,侧头看向身边——本该小骗子躺着的位置,果然空空如也。
一瞬间的怔忡之后,记忆迅速回笼。
是了。
昨晚……自己因为他那个……那个过于孟浪和令人羞愤的举动,把他赶去睡沙发了。
一股难言的情绪立刻涌上心头。
有点解气。
谁让他竟然……竟然亲她的脚心!
想起那一瞬间温热柔软的触感和随之而来的强烈羞耻,她的脸颊在黑暗中又开始隐隐发烫。
活该他去睡沙发!
可是……
心底深处,另一个微弱却执拗的声音却在抗议。
没有那个熟悉的热源和均匀的呼吸声在耳畔,没有那个可以随时靠上去的坚实臂膀,这张宽阔柔软的大床忽然就变得有些过于空荡和冷清了。
习惯了相拥而眠的体温和气息,独自一人占据整张床,反而生出一种不踏实感。
她维持着朝向空位的姿势,静静地躺了几分钟,试图重新入睡。
但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沙发的方向。
他睡着了吗?
那个沙发看着是不小,可他那么高的个子。
睡得舒服吗?
会不会冷?
房间里的空调开得似乎有点足……
各种锁碎的念头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
最终,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冲动战胜了那点残存的矜持和恼怒。
她轻轻地地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了柔软的地毯上。
微凉的空气接触皮肤,激起细微的战栗。
她象一抹幽影,悄无声息地来到沙发旁,借着那线微光,看向沙发上的人儿。
唐七叶侧身躺着,背向沙发靠背,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身上盖着酒店备用的薄被,呼吸听起来均匀而绵长。
沙发对于他的身高而言确实显得有些局促,他的长腿似乎有些委屈地蜷着。
镜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有立刻靠近。
内心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拉扯。
一个冷静自持:
柳静流,是你自己让他睡沙发的,现在又偷偷跑过来,这算什么?
出尔反尔,威严扫地。
另一个则更加直白:
可是……没有他在身边,就是睡不着。
只是……只是靠近一点而已,他睡着了,不会知道的。
两个小人打了很久。
后面那个声音最后逐渐占据了上风。
她抿了抿唇,最终下定决心。
只要动作轻一点,在他醒之前溜回去就好。
对,就这么办。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沙发,蹲下身来,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打量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沉,眉眼放松,平日里那双总是含着笑意或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此刻安静地闭着,看起来竟有几分难得的乖巧和无害。
只是眉心微微蹙着,似乎睡得并不十分安稳舒服。
是因为沙发不舒服吗?
还是因为……被她赶出来,心里其实有些委屈?
她伸出手指,极轻地,几乎只是用指尖的空气拂过他微蹙的眉心,仿佛想将那点褶皱抚平。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到了极致,生怕惊醒了他。
他毫无反应,呼吸依旧平稳。
看来是真的睡熟了。
镜流稍微松了口气。
她看着那对于两人而言显然过于狭窄的空间,尤豫了一下。
真的要挤上去吗?
会不会一动就把他弄醒?
可是……只是看着,似乎并不能缓解心底那份空落落的感觉。
她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她先是将他盖着的被子轻轻掀开一个角落,然后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塞进沙发的内侧的靠背边缘。
沙发布料因为她体重的压陷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淅。
她的动作瞬间僵住,全身的感官都高度集中,紧张地感知着身旁人的动静。
唐七叶似乎只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咂了一下嘴,翻身的趋势微微一顿,然后又陷入了更深的睡眠,甚至发出了更沉一点的呼吸声。
镜流悬着的心才缓缓落下。
她尽可能地贴近沙发靠背,缩小自己的占据空间,然后极其缓慢地侧过身,面向他的背影。
现在,他们之间只剩下不到一拳的距离。
她甚至能清淅地感受到从他那边传递过来的体温,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和自己同款的沐浴露的清香,混合著他本身令人安心的气息。
这份熟悉的温暖和气息,象是最有效的安抚剂,瞬间抚平了她心中那点因空荡而产生的焦躁和不踏实感。
她几乎是摒息地,将自己的一条手臂,轻轻地、试探地搭在了他的腰侧。
他只是肌肉微微紧绷了一瞬,随即又彻底放松下来,没有任何醒转的迹象。
成功了。
镜流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一种近乎“阴谋得逞”的微小雀跃和巨大的安心感同时包裹了她。
她终于允许自己彻底放松下来,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宽阔的后背上,感受着那通过薄薄睡衣传来的稳定热量和微微的震动。
虽然空间狭窄,远不如大床舒适,但这种紧密相贴、呼吸相闻的距离,却奇异地让她感到无比安心和满足。
仿佛漂泊的小船终于回到了港湾。
强烈的睡意再次袭来,她依偎着这个温暖的热源,很快便沉入了黑甜的梦乡,嘴角甚至在无人看见的黑暗中,无意识地弯起了一个浅淡的弧度。
…………
再次恢复意识时,是因为窗外天色已经开始蒙蒙发亮,微弱的天光通过窗帘缝隙,比之前那线霓虹光要清冷些。
镜流眨了眨眼,首先映入感知的是耳边沉稳的心跳声和后背传来的温热体温。
不知何时,她似乎从面对着他的背影变成了被他揽在怀里的姿势。
而自己,正象只寻求温暖的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的胸膛。
这个认知让她瞬间清醒!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的是唐七叶依旧紧闭的双眼和平稳的呼吸。
他还没醒。
一丝慌乱掠过心头。
她怎么完全睡到他怀里来了?
还睡得这么沉!
万一他醒了……
他一定会狠狠蛐蛐自己的……
绝对不能让他发现!
她立刻开始执行“潜回”计划。
动作必须快,必须轻。
她先是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试图将他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挪开。
他的手臂有些沉,但她控制着力道,做得小心翼翼。
好在他在睡梦中似乎还算配合,被她轻轻一推,手臂便自然地滑落下去。
解决了最大的障碍,镜流便开始小心翼翼地往后撤身体,试图从他和沙发靠背之间的狭小缝隙里脱身。
这个过程尤为艰难,她必须绷紧内核,用最微小的幅度移动,任何大一点的动作都可能让这张并不宽敞的沙发发出抗议的声响,或者直接惊动身边的人。
她几乎是用了当年练习某种高难度剑术身法时的专注和控制力,全身的肌肉都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呼吸放得极轻极缓。
终于,她成功地跨了过去。
赤足踩在地毯上,她回头看了一眼还在酣睡的小骗子,心下稍安。
不敢多做停留,她起身准备离开。
目光扫过他身上的被子,因为两人刚才的拥挤,被角被他压住了大半,靠近她这边的一角则有些滑落。
这样……容易着凉吧?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地冒出来。
她停顿了一下,几乎没有尤豫,俯下身,伸出手,非常轻缓地将那滑落的被角拉上来,仔细地掖在他的颈侧和肩膀下方,确保冷风不会钻进去。
做完这个小小的、下意识的关怀动作,她才真正直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快步走回床边,重新躺回那张宽阔却一度让她觉得空荡的大床上。
拉过被子盖好,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沙发那边的动静。
一片寂静。
只有他自己逐渐平稳下来的、稍微有些过速的心跳声在耳膜里鼓动。
他应该……没有醒吧?
成功蒙混过关的侥幸感和一种偷偷满足了的微妙心情交织在一起。
她闭上眼,试图平复心跳,假装自己从未离开过这张床。
只是,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替他掖好被角时,无意中触碰到他颈侧皮肤的那一点温热触感。
而另一边的沙发上,在床那边终于没什么动静之后,本该“熟睡”的唐七叶,嘴角终于无法抑制地、缓缓地、大大地咧开了一个无声的笑容。
他翻了个身,面向沙发靠背,将怀里还残留着她气息和温度的被子搂紧了些。
“唉……”
唐七叶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笑意却从眼底漫出来。
“镜流老师这个口是心非的可爱劲儿啊……真是越发掘越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