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对唐七叶的实验好象结束了。
冰冷的空气灌入他的肺腑,刺得气管生疼。
唐七叶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每一次痉孪都让被束带勒压的胸骨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意识从粘稠的黑暗中挣脱,带着被强行拖拽的眩晕感,狠狠砸回躯壳。
视野里已经不再是那令人窒息的透明棺罩和刺目的监控光屏。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柔和的、无处不在的光。
没有灯源,光线仿佛从构成墙壁、天花板和地板的银灰色金属本身散发出来,均匀、恒定,将整个空间照得纤毫毕现,却又不带一丝温度。
房间不大,约莫十平米,四壁光滑如镜,除了正对着他的那扇同样材质的门,没有任何多馀的棱角或设备,简洁得近乎冷酷。
他躺在地板上,身下是同样冰冷光滑的金属。
束缚感消失了。
唐七叶几乎是立刻翻身坐起,动作因为残留的虚弱和僵硬而显得笨拙。
他第一时间低头,双手飞快地摸索自己的身体——脸颊、脖颈、胸膛、手臂、腰腹、双腿。
睡衣完整,没有破损,皮肤表面也没有任何新增的伤口或针孔,只有被束带长时间勒压留下的深红凹痕隐隐作痛。
他重重松了口气,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不安分地擂动。
没少零件,这是唯一的好消息。
撑着地面站起身,腿脚还有些发软。
他环顾四周,这纯粹由金属构成的空间象一枚精致的囚笼,光滑的墙壁映照出他苍白、惊惶的身影。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墙壁——那里没有任何开关、按钮,只有靠近门框内侧的位置,蚀刻着一行极其细小的、泛着幽微蓝光的符号文本。
就在他的视线接触到那行符号的瞬间——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电流,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认知洪流,毫无征兆地贯穿过他的大脑!
那些原本扭曲、陌生、如同天书般的符号,其结构、笔画、组合方式……瞬间被解析、重组,意义如同水银泻地,清淅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
【权限:访问拒绝(aess denied)】
唐七叶猛地抬手按住太阳穴,那里传来一阵轻微的、仿佛被细针挑动神经的胀痛感,并不剧烈,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异物入侵感。
他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诡异的感觉,但当他再次看向那行文本时,那清淅无误的汉字意义依旧顽固地停留在脑海中。
“这是……联觉信标?”
他喃喃自语,指尖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试图触碰到那被植入的异物感源头,但除了皮肤下的血管搏动,什么也摸不到。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指尖蔓延上来。
“我靠……真给装了个翻译器啊?”
他想起了光屏上那个猩红的“未激活(active)”标识。
现在,这玩意儿算是被激活了?
一股被彻底看透、被当成实验品随意摆弄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他的身体,他的大脑,在这里都只是可以随意拆解、安装零件的样本。
愤怒和屈辱如同冰冷的火焰,在心底灼烧,却找不到任何宣泄的出口和反抗。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房间唯一的出口——那扇严丝合缝、与墙壁融为一体的金属门。
几步冲到门前,双手用力推向门板。
冰冷的触感通过掌心传来,纹丝不动。
没有门把手,没有锁孔,光滑得如同整块金属浇筑而成。
“开门!”
唐七叶用力拍打着门板,掌心拍在冰冷的金属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
“有人吗?!放我出去!”
回应他的只有自己声音在狭小空间里空洞的回响。
墙壁光滑地反射着他的动作和声音,带着一种无声的嘲讽。
“听见没有?!说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啊?想干什么?!”
他提高了音量,带着被囚禁的狂躁和恐惧,拳头狠狠砸在门上,指骨传来清淅的痛感。
依旧死寂。
这绝对的、不被回应的寂静,比任何酷刑都更能摧毁人的意志。
唐七叶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坐在地。
额头抵在同样冰冷的膝盖上,粗重的喘息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爬上膝盖,淹没胸口。
“靠……”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骂从牙缝里挤出,带着浓浓的疲惫和无力感。
他闭上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温暖的、带着饭菜香气的客厅。
暖黄的落地灯,屏幕上未完成的线稿,平板计算机细微的提示音,还有……镜流盘腿坐在地毯上的沉静侧影。
七菜象个毛茸茸的暖炉,趴在她腿上,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声,小尾巴偶尔惬意地甩动一下,扫过她的手臂。
那是他曾经习以为常、甚至偶尔觉得有些平淡的日常。
镜流当时在看什么?
是在浏览七菜小筑的后台评论吗?
还是在研究某个新的食谱?
她的手指是不是还在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梳理着七菜背上的软毛?
她发现他不见了吗?
肯定发现了。
以她那越来越强烈的占有欲和护短的性子……她会不会以为他出事了?
以为他死了?
或者……更糟,以为他抛弃了她,自己跑了?
唐七叶的心脏猛地一抽,尖锐的疼痛盖过了太阳穴的胀痛。
如果……如果这里真的是崩铁的世界,那个冰冷、残酷、充斥着星神伟力和无尽纷争的宇宙,那么原本被这个世界规则压制的魔阴身……会不会已经回来了?
象一头挣脱锁链的凶兽,重新盘踞在她体内?
当魔阴身的癫狂与痛苦,叠加着失去他的认知所带来的毁灭性冲击……
唐七叶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天灵盖,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他用力抱紧了自己的膝盖,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虚幻的暖意。
颈侧,靠近锁骨的位置,那个早已淡化成浅白色、几乎快要消失的齿痕印记,此刻仿佛又传来一阵细微的、带着记忆温度的刺痛感。
那是镜流留下的烙印,是她在那个平凡世界里,用最原始、最霸道的方式宣告的主权。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摩挲着那块皮肤。
光滑,微凉,什么也感觉不到,只有他自己冰冷的指尖。
“镜流……”
他低声唤着,声音在空旷冰冷的金属囚室里显得无比微弱,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思念和恐慌。
“你在哪儿啊……”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梁,眼框瞬间发热。
他为鱼肉,任人宰割。
他此刻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当初镜流穿越到他那个世界时的感受——茫然,恐惧,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命运被彻底颠复,掌控在未知的手中。
那种彻头彻尾的无力感。
只是,他比那时的镜流更惨。
镜流至少还拥有远超常人的力量和剑术,而他,只是一个被判定为“威胁等级:零”的“原生碳基体”。
一个可以被随意研究、拆解、甚至丢弃的样本。
“呵……”
他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将脸更深地埋进膝盖。
“报应啊……当初捡到你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想过?这傻妞,一点常识都没有,又危险……”
回忆如同开了闸的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
他想起便利店初遇时,她浑身是伤,眼神却冷冽如刀锋,手中的剑几乎要把他当成孽物劈了。
想起她第一次吃到那里的食物时,那种强装镇定却掩不住新奇的眼神。
想起她没有联觉信标,为了适应这个世界,笨拙地学习使用手机、计算机,甚至被他忽悠着玩起了游戏。
想起她第一次被花卷拉去逛街时,面对琳琅满目的商品那副清冷外表下隐藏的无措。
想起她打游戏代练时,手指在键盘上翻飞,眼神专注得仿佛在指挥一场星际战争……
还有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隐秘而温暖的瞬间。
洗手间里带着宣告意味的壁咚,深夜抱着胡萝卜抱枕要求同床的理直气壮,越过障碍狠狠咬下的那一口,以及那句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我乐意”……她穿着雾霾蓝卫衣,和他穿着同款深空灰,坐在餐桌旁安静吃饭的样子……
那些画面如此鲜活,带着声音、气味和触感,与眼前冰冷的金属囚笼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七菜那小家伙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
强烈的思念和不甘如同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窒息般的痛楚。
他从未如此清淅地意识到,那个有镜流、有七菜、有烟火气的家,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是他在这个冰冷宇宙里唯一的锚点,唯一的温暖。
就在这绝望的思念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沉重的无力感让他连抬头的力气都快要失去的刹那——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淅的、如同高压气体瞬间释放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面前响起!
唐七叶猛地抬起头!
只见那扇严丝合缝、宛如整体浇铸的金属门,就在他眼前不到半米的地方,从中间无声地向内滑开!
速度快得如同幻影!
门外并非他想象的冰冷信道或实验室,而依旧是那片深邃、空旷、仿佛没有边际的、由无数悬浮平台和渠道构成的巨大空间。
穹顶之上,那条巨大瑰丽的星云带如同燃烧的彩绸,亘古不变地悬挂着。
柔和但遥远的光线从门外涌入,将门口一小片局域照亮。
而就在那片光与暗的交界处,一个身影静静地伫立在那里。
他身材高大挺拔,穿着并非之前看到的银色制服,而是一身繁复华美、却又不失干练的暗金色与玄色相间的长袍。
长袍的样式带着明显的仙舟古韵,衣襟和袖口绣着繁复的云雷纹饰,在门外星云光辉的映照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光泽。
肩头随意披着一件宽大的、同样是玄色底绣金纹的披风,更添几分沉稳与威仪。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一头如同流泻月华般的银白色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红色绸带束起一部分,其馀则柔顺地披散在肩后。
他的面容俊朗非凡,带着一种岁月沉淀下的从容气度,嘴角天生微微上扬,似乎总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然而,那双金色的眼眸——深邃、明亮,如同熔炼的黄金,此刻正平静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穿透门内昏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唐七叶脸上。
当他的目光扫过唐七叶因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唇,掠过他苍白憔瘁的脸颊,最终,似乎极其自然地、短暂地停顿在唐七叶左侧颈项——那个因他下意识摩挲而微微泛红、早已淡化的齿痕印记所在的位置时……
他那张似乎永远带着三分慵懒笑意的脸上,那抹习惯性的弧度加深了,变得清淅而意味深长。
金色的眼瞳深处,仿佛有星河流转,瞬间掠过了然、审视,以及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他微微歪了下头,动作随意而自然,银发随之滑落肩头。
然后,他用一种带着磁性、温和却又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嗓音,清淅而缓慢地开口了。
那声音不高,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唐七叶死寂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这位朋友。”
那人看着他,金色的眼眸如同熔金,笑容温和中带着深不可测的探究,清淅地问道。
“你认识……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