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巴克角落的沙发座,浓郁的咖啡香也驱不散唐七叶心头的怨念。
他面前的笔记本计算机屏幕亮着,数位板压感笔在屏幕上划拉着,线条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唉……”
一声长叹几乎要冲破咖啡厅舒缓的爵士乐背景音。
唐七叶耷拉着脑袋,像只被主人无情抛弃的狗狗。
被“流放”的委屈感如同发酵的面团,在他心里越胀越大。
家里,镜流和花卷此刻在干什么啊?
是不是正相谈甚欢?
花卷那臭丫头肯定又在八卦他,镜流是不是板着脸在否认?
或者……她们等等还要吃镜流做的饭?
一想到镜流那堪比五星级大厨的手艺,唐七叶感觉更饿了,肚子配合地咕噜了一声,他悲愤地戳了戳屏幕上画歪的线条。
“太过分了!镜流老师!”
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用完就丢!连晚饭都不管!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流浪画稿,你们还要在家享受美食不带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又无助,简直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不行!
今晚回去,就算冒着被练习剑戳中笑穴或者被磨骨的风险,他也一定要冲着镜流嘤嘤嘤!
这是他作为无辜被“流放”的男朋友应得的报酬!
必须抱着她蹭一会儿才能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嗯,就这么定了!
正当他在脑海里排练着回去如何“嘤”得既可怜又不失男子气慨时,被他随手丢在桌上的手机突然象抽风一样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也瞬间被一连串的消息提示刷屏!
唐七叶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差点把咖啡碰翻。
他疑惑地拿起手机,解锁一看——
沉寂了快一年的大学宿舍微信群“青岛f4”此刻正象被扔进热油里的水珠,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锅!
发消息的是张同楷,昵称还是那么骚包——“楷少”:
“都给我出来接驾!必须安排上!不醉不归!
紧接着,王潼的头像——一张在某个山村拍的、灰头土脸但笑容璨烂的照片跳了出来:
“楷哥回来了?欢迎欢迎!热烈欢迎!不过……兄弟我还在鲁西南的某个山沟沟里跟老篾匠学艺呢!信号时有时无,回归大青岛起码得等到秋高气爽的时候了!你们先聚!等我回去再补上!
后面是王潼连发的几个抱歉的表情包。
另外那个叫赵钰铭的却是一直都没有出现。
群里瞬间冷清下来。
显然,王潼和那个赵钰铭暂时都无法响应张同楷的热情召唤。
唐七叶看着群里的对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张同楷……楷哥……他们宿舍的老幺,家里开大厂子的富二代,性格豪爽,路子野,玩得开。
大学时没少带着他们几个开眼界。
毕业后直接被他老爹扔去美国镀金了,这一去就是好几年。
就在他走神之际,张同楷的信息又蹦了出来,带着点不满:
叶哥……唐七叶看着这个久违的称呼,心头微微一暖。
大学时他们宿舍四人关系确实很铁,虽然张同楷家境最好,但没什么架子,大家互相都叫哥。
他是“叶哥”,王潼是“潼哥”,赵钰铭是“铭哥”,张同楷则是“楷少”或“楷哥”。
等等!
唐七叶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一个被他忽略的念头猛地跳了出来!
之前他一直把解决镜流身份问题的希望,寄托在王潼那种“深入民间”、可能接触灰色地带的非常规途径上,总觉得要通过正常的途径——比如求助他爸那种体制内那种方式希望缈茫。
可他却完全忽略了张同楷楷哥这条线啊!
张同楷家是做实业的!开大厂子的!用工须求大!每年不知道要招多少人!开个工作证明、弄个员工身份什么的……对他们家来说,是不是比喝水还简单?!
而且张同楷这家伙,也很讲义气,也够胆大,只要关系到位,帮忙开个证明,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一句话的事!
风险比找那些完全不认识的路子小多了!
这个想法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唐七叶的希望!
此刻他也正愁晚上没地方吃饭,这不就是天赐良机吗?!
他立刻在群里回复,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斗:
“楷哥!欢迎回家!必须安排!
“在家呢!哪都没去!就等你这顿饭了!”
“老地方是吧?几点?兄弟我这就杀过去!今晚不醉不归!
消息发出去,唐七叶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迅速保存文档,收拾好计算机和数位板,动作麻利得不象话。
被“流放”的委屈瞬间被即将到来的名为“希望”的晚餐冲淡了大半。
而镜流在家中,晚餐的氛围却轻松愉快。
花卷毫无形象地瘫在椅子上,摸着圆滚滚的肚子,一脸餍足和生无可恋。
“完了完了……流流,我感觉我要被你养废了……太好吃了!以后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饭可怎么办啊!”
她哀嚎着,看向镜流的眼神充满了崇拜和绝望。
“不行!流流,我改主意了!我不要拐走你了!我要入赘!我要天天来你家蹭饭!我给你当洗碗工!当保洁!当小跟班!只要你管饭就行!”
镜流被她夸张的表演弄得哭笑不得,红瞳里难得地带着明显的无奈。
“……别闹。”
她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我是认真的!”
花卷也赶紧站起来帮忙收拾。
“流流,不过你家那位真的因为我来,你都不让他在家吃饭了啊?”
听到花卷再次提起“你家那位”,镜流收拾碗碟的手微微一顿,心中那点因为唐七叶不在而产生的微妙情绪又浮了上来。
她没接话,只是将碗碟端进厨房。
花卷跟在她身后,倚着厨房门框,看着镜流利落地打开水龙头,水流冲刷着碗碟。
她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点捉狭的笑意。
“不过流流……你家那位,虽然被你放逐但存在感可真强啊。你看这厨房,”她指了指吧台上那两个并排的、画风迥异的马克杯(一个印着“肝帝”,一个印着“咸鱼”),“还有客厅那堆手办,阳台上晾的衣服……啧啧,到处都是他的痕迹。他是不是特别粘人啊?像只什么小动物一样?”
镜流洗碗的动作没停,水流声哗哗作响。
她想起唐七叶平时在家时,总喜欢凑在她旁边,要么画画,要么就找各种借口跟她说话,晚上还总幻想抱着睡……嗯……确实……有点粘人。
她耳根微热,含糊地“恩”了一声。
“哈哈!我就知道!”
花卷象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得意地笑起来。
“看你这表情!他肯定特别粘你!不过嘛……”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点感慨。
“能被我们流流这么护着,他肯定也有过人之处吧?真不知道他当初是怎么追到我们流流的。”
她看着镜流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的侧脸,由衷地说。
镜流洗碗的动作几不可察地慢了一瞬。
她想起唐七叶那总是带着傻笑的脸,那双亮晶晶充满期待或委屈的眼睛,他笨拙却真诚的关心,他为了她的身份问题愁眉苦脸又努力想办法的样子……虽然吵了点,烦了点,幼稚了点……又……好象……
一股微暖的情绪悄然滑过心田。
她没有回答花卷的问题,只是加快了洗碗的速度,用行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收拾完厨房,时间已经不早了。
“流流,我真的该走啦!”
花卷拿起自己的小包,依依不舍地说。
“今天太开心了!谢谢你的招待!还有……谢谢你愿意让我来你家。”
她看着镜流,眼神真诚而温暖。
镜流点点头,“路上小心。”她送花卷到门口。
“下次!下次我一定要见到你家那位哈!”
花卷在门口换鞋,还不忘回头强调,眼神狡黠,“不许再把他藏起来了!”
镜流:“……看情况。”
依旧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花卷笑嘻嘻地摆摆手,“走啦!拜拜流流!爱你哟!”她蹦蹦跳跳地进了电梯。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热闹了一下午的家瞬间恢复了宁静,甚至显得有些空旷。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饭菜的香气和花卷爽朗的笑声。
镜流站在玄关,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放松和淡淡寂聊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走到阳台,看着楼下花卷小小的身影走出楼道,导入夜色中。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
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看了看那条发给唐七叶的“晚饭自己解决。晚点回。”的信息,没有任何回复。
他……去哪吃饭了?和谁一起?
镜流红瞳望着城市的万家灯火,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牵挂。
下午将他“流放”出去,还特意叮嘱晚饭自理……他是不是……因此不开心了?
这个念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以她对那小骗子的了解,他表面嘻嘻哈哈,内心其实敏感得很。
会不会觉得被冷落,被排除在外了?
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陌生的愧疚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更不喜欢自己成为让他不开心的源头。
镜流蹙了蹙眉,试图将这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去。
与此同时,市北区一条烟火气十足的老街深处,大缸烧烤的招牌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塑料桌椅几乎摆满了人行道,空气中弥漫着炭火、孜然、辣椒面和烤肉的霸道香气,人声鼎沸,划拳声、笑闹声不绝于耳。
在最里面靠墙的一张小桌旁,唐七叶正和一个穿着骚包印花衬衫、戴着副金丝边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年轻男人碰杯。
正是刚从美利坚归来的张同楷——楷哥。
“叶哥!好久不见!想死兄弟了!”
张同楷一口干了杯中的冰镇啤酒,豪气干云,他摘下眼镜擦了擦被热气熏出的雾气,露出那张依旧帅气但明显成熟了不少的脸。
“看看!哥们儿是不是更帅了?这气质,华尔街精英范儿!有没有?”
唐七叶也干掉杯中酒,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些许夏夜的燥热。
他笑着打量张同楷。
“帅!必须帅!楷哥你这气质,妥妥的霸道总裁!就是这衬衫……嗯,花哨了点,还有人家华尔街精英好象不这么穿吧?”
“啧!你懂啥!这叫时尚!个性!”
张同楷不满地拍了一下桌子,拿起一串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狠狠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说。
“快说说你!叶哥,这几年咋样?还在画画?没饿死吧?找着女朋友没?兄弟我可给你带了几本原版‘学习资料’,保证让你……嘿嘿!”
唐七叶被他这熟悉的、带点颜色的调侃弄得老脸一红,赶紧拿起一串烤韭菜堵他的嘴。
“吃你的吧!少胡说八道了!”
他顿了一下,装作不经意地叹了口气。
“哎,画画是饿不死,就是……最近遇到点烦心事。”
“哦?烦心事?”张同楷瞬间来了兴趣,凑近一点,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闪着八卦的光。
“说来听听?让兄弟乐呵乐呵!是不是被哪个妞儿甩了?还是稿费被坑了?”
“去你的!”
唐七叶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随即压低声音,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烦恼和尤豫。
“是……家里的事,我有个远房表妹,关系挺亲的,最近……遇到点麻烦。”
“表妹?”
张同楷挑眉,“咋了?被人欺负了?告诉哥,哥帮你摆平!”
他拍着胸脯,一副义薄云天的样子。
“不是欺负。”唐七叶摇摇头,组织着语言,眼神带着真诚的忧虑,“她……情况比较特殊。之前一直住在很偏远的山区老家,家里长辈都不在了,也没什么文化,连身份证都没办过。现在老家那边也彻底没人了,她一个女孩子,想出来找个正经工作,融入社会,可……连个身份证明都没有,寸步难行啊!租房子、找工作、甚至坐车都麻烦!”
他叹了口气,拿起酒杯又喝了一口,观察着张同楷的反应。
“你也知道,现在什么都讲实名制。她这种情况,去派出所补办?老家都没人了,源文档案估计都找不着,人家怎么给她办?愁死我了!总不能让她一直黑着吧?她年纪轻轻的,总得有个出路啊!”
张同楷听着,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放下烤串,擦了擦嘴上的油。
“啧……这确实是个麻烦事儿,没身份,在这个社会真是寸步难行。你表妹这情况……有点棘手啊。”
他摸着下巴,似乎在思考,“派出所那边,就算有熟人,但没有过硬的理由,想凭空弄个身份出来,难!非常难!”
唐七叶的心随着他的话沉了一下,但面上依旧维持着愁容。
“是啊!所以我才愁!总不能让她打一辈子黑工吧?那也太危险了!”
他顿了顿,象是突然想起什么,带着点希冀看向张同楷。
“对了楷哥!你家厂子那么大,每年招那么多人,有没有……嗯……那种不太需要严格身份证明的岗位?或者……能不能帮忙给她开个工作证明什么的?先让她有个能拿出来用的身份?起码租房、办银行卡什么的能方便点?”
他问得小心翼翼,心脏却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张同楷闻言,没有立刻回答。
他拿起酒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在唐七叶脸上扫视着,似乎在评估他话语的真实性和背后的意图。
烧烤摊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唐七叶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强自镇定,拿起一串烤馒头片,装作若无其事地啃着,手心却微微出汗。
几秒钟后,张同楷忽然咧嘴一笑,放下酒杯,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你懂的”的微妙表情。
“叶哥……你这表妹……真的只是表妹?”
他刻意在“表妹”两个字上加了重音,眼神捉狭。
“该不会……是你金屋藏娇的那位吧?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