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流在一种陌生的柔软触感和一股混合着刺鼻消毒水的气味中恢复了意识。
首先感知到的是左肩胛处传来的钝痛,但已经比之前撕裂般的剧痛好了太多。
紧接着,是身体的沉重和虚弱,一种深入骨髓的空乏感,仿佛被抽干了所有赖以支撑的力量。
不是受伤的虚弱,更象是整个能量内核被硬生生拔除后的系统停摆。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瞬间收缩,努力适应着光线。
映入眼帘的并非是熟悉的场景。
警觉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窜遍全身!
力量呢?!
她几乎是本能地尝试调动体内那足以冻结星河的命途力量。
曾经奔腾如江河的力量涓滴不存!
一丝寒意都凝聚不起!
心脏骤然一沉。
她猛地试图坐起,牵动肩伤让她闷哼一声,但这肉体的虚弱感更让她惊骇!
这具身体……竟然变得如此……脆弱和沉重?
曾经能徒手撕裂丰饶孽物的力量,此刻竟连支撑自己坐起都如此费力?
她不信邪地再次尝试召唤那柄随她征战千年的昙华剑。
意念如同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空空如也!
从未有过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第一次如此清淅地淹没了这位曾舍弃七情六欲的战士。
失去力量,对她而言,可以宣告是死亡了。
这陌生的环境,这诡异的虚弱……难道是某种更可怕的维度压制封印?
亦或是追杀者的某种打击她的新手段?
“你醒了?!”
一个带着惊喜和极度紧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镜流如同受惊的猛兽,瞬间转头,眼睛死死锁定门口端着水杯的年轻男人——唐七叶。
即使身体虚弱无力,那眼神中的冰冷杀意和千年积累的威压,依旧让唐七叶感到一阵窒息,差点把水杯打翻。
“别激动!别激动!”
唐七叶连忙把水杯放在门口的矮柜上,双手举过头顶,做出毫无威胁的姿态,声音急促却尽量保持平稳。
“是我!之前便利店那个!你还记得吗?帮你包扎伤口的!这里是我家,很安全!绝对安全!”
他语无伦次地强调着安全,试图安抚她眼中翻涌的暴风雪。
镜流应该是认出了这个帮她包扎伤口的男人。
但她没有放松警剔,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唐七叶的脸,又扫视着整个房间。
一切都陌生得令人心悸。
她试图调动一丝力量感知环境,回应她的依旧是死寂的虚无。
“……吾之灵基……彻底沉寂?”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虚弱和排斥,目光死死钉在唐七叶身上。
“此乃何地?汝……究竟何人?”
她更想问的是,这剥夺她力量的存在和眼前之人,是否与那场导致她到此的追杀有关?
唐七叶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最危险的时刻来了。
他保持着双手高举的姿势,慢慢挪动脚步,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在距离床边足够远的地方坐下。
“那个剑首大人您好,我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唐七叶,一个……嗯,画画的。”
听到他喊自己剑首,镜流的神色更为凝重。
“汝……识得吾?”
唐七叶先是一愣,镜流为什么会这么说话啊,好怪。
难道是穿越过来时那个联觉信标没有跟着一起吗?
还是说她本来就是这么说的话,只是游戏里把她优化的尽量让大家看得懂。
但她明显又能听得懂自己说的语言,真是太怪了。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诚恳无害,收敛思绪,没去理会镜流的提问,而是开始专注的介绍着。
“这里,是我的家。至于你来的这个地方……它叫地球,是我们这个世界。一个……和你来的地方,在科技层次和存在规则上完全不同的世界。”
镜流的瞳孔再次收缩,眉头紧锁。
唐七叶知道必须用她能理解的语言。
“还记得你在便利店看到的那个玉兆吗?里面……有你的影象?”
他试探着问。
镜流微微颔首,眼神中的警剔更深。
“那个东西,在我们这里叫做手机。和你知道的玉兆类似,但又不同。它里面运行着一个……嗯……怎么说呢。”
唐七叶绞尽脑汁。
他顿了顿,观察着镜流的反应。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显示她正在极力消化着这些信息。
“我知道这听起来荒谬绝伦,我自己到现在也不敢完全相信。”
唐七叶苦笑着,指了指自己。
“但证据就在眼前,你,活生生的你,带着伤,从那个信息模型……不知为何,实体化的出现在了我们这个世界。就象……就象全息投影被赋予了血肉之躯。”
“至于你的力量……”
唐七叶的语气带着歉意和无奈。
“呃……我想,当你实体化到了这个世界,你拥有的那些超凡力量——命途力量以及可能超越常人的体质——似乎都被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彻底排斥或无法兼容了。你现在拥有的,可能只是……一个符合我们这里常人的身体状态。所以你会觉得虚弱,会召唤不出你的剑。”
他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力量的丧失,避免刺激到她。
镜流沉默了。
房间里只剩下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她低头,看着自己摊开的、曾经握剑能斩断星辰的手掌,此刻却连握拳都感到一阵乏力。
这具身体……脆弱得如同刚出生的哺乳动物。
活了几千年,经历过背叛、战争、魔阴身的侵蚀、舍弃情感的痛苦……她以为自己早已洞悉世间一切荒谬。
然而……这种经历,即便是她,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她此刻虚弱的身躯。
“追杀者……”
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可会循迹而至?”
“我不知道。”
唐七叶回答得极其坦诚。
“我这里这个世界……目前看起来,没有仙舟,没有星神,没有你熟悉的孽物。至少表面上没有。”
“科技水平也比不上游戏里那样,理论上应该无法支撑你描述的那种追杀者进行跨维度追踪或投放。但……”
“但你的到来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谜团,所以……我们无法排除任何可能性。这也是为什么,”他的语气变得异常严肃,“你必须隐藏起来,绝不能暴露你的身份和来历!”
镜流抬眸,红瞳直视着他,等待下文。
“这个世界,有它自己的规则和秩序。”
唐七叶开始解释这个世界的常识,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词汇替代。
“维持秩序的力量,叫警察,就是类似于仙舟的地衡司,但在我们这更普遍,无处不在,还有就是军队。他们拥有强大的火器,嗯,类似威力巨大的化学能推进金属弹丸的远程弓弩或小型炮。虽然在你全盛时期可能不屑一顾,但以你现在的状态……”
他顿了顿,加重语气。
“他们会把你当成巨大的威胁,或者某种……需要被严密控制研究的异常存在。到时候,最好的结果是被囚禁审问,最坏的……后果难料。而我,作为收留你的人,也难逃干系,下场会很惨。”
他直视着镜流那双深邃的红瞳。
“所以,剑首大人,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我这个小人物能活下去,你必须隐藏起来,象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你力量恢复——如果这个世界的规则允许的话——或者找到回去的方法之前,不要试图召唤你的剑(那在此界是徒劳且危险的),不要展露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不要轻易离开这个房间,更不要和这个世界维持秩序的力量发生冲突。触碰他们的规则,对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唐七叶一口气说完,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
他在赌,赌这位曾经强大的战士在跌落凡尘后,能够理解并接受这里的规则,能够权衡利弊。
镜流再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她靠在柔软的枕头上,目光投向窗外。
那些风格迥异的高楼大厦,以及街道上那川流不息不知依靠什么能源驱动的汽车。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佐证着唐七叶的话。
这确实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不象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活了几千年,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规则的力量和审时度势的必要性。
在力量尽失、重伤未愈、对这个社会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硬碰硬无异于自寻死路。
眼前这个叫唐七叶的男子,这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眼神中只有紧张担忧以及一丝好奇的人,是目前唯一的庇护所和信息来源。
“……吾需时。”
许久,她才缓缓吐出三个字,声音依旧冰冷,但那股凌厉的杀意和暴戾似乎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感。
“养伤?”
“对!”
唐七叶如蒙大赦,连忙点头。
“养伤是你现在最紧要的任务!只有伤好了,身体恢复了,才能谈其他。我这里……暂时还算安全。我给你买了些我们这边的衣服,还没送到,还有药。你放心,我没……没碰你,衣服都是按大概尺寸买的,可能不太合身,到时候你先凑合穿,吃的喝的我会准备。”
他内心补充:虽然这些药物对你的伤势可能收效甚微……
镜流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身体,又落回唐七叶脸上,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将他里外看透。
最终,她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了目前的安排。
她没有说谢,也不需要说。
这更象是一种基于当前情势下,暂时栖身于庇护所暂时的休战协议和利益同盟。
她缓缓闭上眼,似乎在积蓄力量,也象是在消化这颠复认知的一切。
而通过他所拿过来的镜子,那曾经如冰封雪原般的白发,在发根处新生的黑色愈发明显,如同悄然蔓延的谜团,无声地诉说着她身体正在发生的、或许是适应环境的某种‘退化’或‘封存’的未知变化。
唐七叶看着重新闭目养神的镜流,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第一关,暂时算是……过去了?
他蹑手蹑脚地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靠在门外的墙上,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
沟通的鸿沟只是暂时搭上了一块颤巍巍的木板。
如何让她真正适应这个世界?
如何解决身份问题?
那该死的伤什么时候能好?
经济压力……他瞥了一眼手机上刚刚收到的信用卡帐单,一堆女装、药品和营养品的消费记录,嘴角抽搐了一下。
养个从游戏里穿越出来的“祖宗”,真不是一般的贵啊!
他未来的接稿计划,恐怕得排得满满当当了。
而房间里那位罗浮剑首的沉默,更象是一片沉重的乌云,笼罩在他刚刚开始、却已注定不再平静的生活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