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你快看那个先生！他哭啦！”
一户小院中，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杏儿使劲拽着娘的衣袖，脆生生地嚷着。
“唉……”
妇人放下手中的书，把杏儿往怀里搂了搂，下巴轻轻蹭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声音低低的，
“当先生的……心也是肉长的啊。带了几年，猫狗都带出感情，何况是一群活蹦乱跳的娃儿？说散就散了，能不难受？”
杏儿似懂非懂，只觉得娘亲搂得她有点紧。
一间逼仄的客栈房内，赶考的书生李慕白正伏案苦读。
他执笔的手顿了顿。
鬼使神差地，他放下笔，在随身携带书箱里摸索起来。
手指在几本旧书间逡巡，终于在一本《诗经》的扉页后，拈出了一些早已枯黄扁平、失了所有香气的桂花。
那是去年落第，离乡时邻家小妹阿沅偷偷塞进他书里的。
彼时少女脸颊飞红，眼波流转，只说“桂花香，提神醒脑”。
李慕白捏着这早已干透的花瓣，指尖传来脆弱的触感。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阿沅羞涩的笑脸，想到自己离乡时踌躇满志的背影，看到一次次落榜后油灯下枯坐的孤影……
这干枯的桂花，分明是逝水流年里，一个被风干了的、再也回不去的梦。
他默然良久，才小心翼翼地将那花瓣重新夹回书页深处。
刘过正倚着栏杆独饮。
天幕上炸开的彩屑雨却像一瓢冰水，猛地浇进他迷蒙的眼底。
仰脖灌下最后一口辛辣，冰凉的酒液滚过喉咙，却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痛。
眼前天幕上纷扬的彩屑，诡异地扭曲、重叠，幻化出数十年前前武昌安远楼头。
意气相投的朋友们吟诗作赋、把酒言欢。大笑着击节而歌，纵马长街，仿佛天下没有散去的筵席，没有渡不过的关河。
“买桂花……同载酒……”
刘过无意识地喃喃，舌尖泛起一丝早已消散的、属于当年那坛酒的清甜微苦。
“终不似……少年游啊！”
他猛地将空酒壶掼在栏杆上！
碎片四溅，如同他那颗被岁月风干、又被这隔世的“礼花”骤然撕裂的心。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滚过他被酒气熏得赤红的脸颊，砸在冰冷的栏杆上。
天幕上那绚烂到虚假的彩屑，此刻只映照出他满身洗不尽的落魄尘埃。
李煜披着单薄的衣袍，枯坐在冰冷的石阶上。
身后，是雕栏玉砌犹在却早已换了主人的宫阙；身前，是这方寸囚笼，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屈辱的余生。
那些曾在殿前为他歌舞、与他唱和、伴他游冶的旧臣、宠姬、优伶……
他们的音容笑貌如此清晰，又如此遥远，如同天幕上散尽的彩屑，再也抓不住一片。
“独自莫凭栏……”
他无意识地念着，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
韩愈望着天幕上纷落的彩屑，声音竟有些发哽。
这铺天盖地的“礼花”，哪里是稚子戏耍？分明是人心深处对“师道”最本真的孺慕！
“业精于勤荒于嬉……”
他喃喃念着自己写下的《进学解》，可眼前挥之不去的，却是天幕上少年们毫无保留的赤诚眼神。
这眼神，何其熟悉！数十年前家道中落，长兄韩会亦师亦父，于寒夜陋室中为他讲解《左传》。
他听得入神，连炭盆熄灭、手脚冻僵亦浑然不觉。
那份饥寒中求知的纯粹热望，是后来金榜题名、位列朝堂都再难寻回的珍宝。
华佗依旧小心地研磨药石，天幕上对医学的调侃让他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啧，”
他摇着头，药杵在石臼里无意识地捣了两下，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本是至善之道。可这……”
他瞥了一眼天幕，嘴角古怪地抽搐了一下，
“这后生话里话外，怎透着一股‘引君入瓮’的味儿？”
他叹了口气，继续专注于手中的药粉。
城郊的书院，晨雾未散。
陈元朗正与同窗挤在书案前，就着窗外微光，磕磕巴巴地诵读《孟子》。
“噫！那纸片儿竟会闪光！”
陈元朗身侧的同窗张大了嘴，满是惊奇，胳膊肘撞了陈元朗一下，
“瞧那先生！被纸片埋了哩！还……还抹眼睛？”
哄笑声刚起，却又被天幕上那夫子强忍泪水的复杂面容压了下去。
少年们怔怔看着，看着那些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学子，用一场金雨银雨般的喧腾，笨拙又赤诚地泼洒着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