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管事迟疑了一下,想起皇后娘娘的嘱咐,只说是商行内的巧匠合力所为。
柳慎元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却变得有些复杂。
他看着船上一些独特的加固结构和空间布局,那分明是为了方便快速加装火炮和防御工事而预留的。
这种深谋远虑,这种对战争器械的敏锐嗅觉……他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另一张酷似的容颜。
他的亡妻,也曾对机关军械之术,有着惊人的天赋。
他沉默了许久,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对着陈泰说:“告诉陛下,此船可用。只要火炮能跟上,半年之内,可组建一支足以与之一战的奇兵!”
得到镇国公的肯定,陈泰和所有在场的工匠都精神大振。
而就在柳慎元于泉州船坞发出赞叹的同时,千里之外的西昭边境,一场关乎大安国运的谈判,也落下了帷幕。
苏迪娜女王,身着华丽的部族盛装,在一份用两种文本写就的盟约上,郑重地盖上了自己的印章。
《安西盟约》正式签订。
大安将帮助西昭创建稳定的贸易路线和城镇,而西昭,则承诺成为大安最稳固的西部屏障。
在盟约的附加条款中,有一条很特别:西昭将在未来三年,向大安提供三千匹最优良的草原战马,以及五千头健牛。
而这些,并非用于充实边军,而是指定由工部接收,用于“支持国家基础建设”。
没人能想到,这些将在草原上奔驰的骏马,最终会成为拉动巨木与火炮的动力。
为遥远东南大海上那支新生海军的崛起,贡献出最原始、也最关键的力量。
京城,凤仪宫。
李知安也发出了自己的指令。
她召来了太医院院判,以及几名医术精湛的御医。
“诸位请看。”春夏将一幅画卷展开,上面画的,正是李知安凭着记忆,描摹出的弗朗机医师缝合伤口的场景。
“缝合?”几名御医看得目定口呆。
“将人的皮肉用针线缝起,这……这岂不是骇人听闻?”一名老御医连连摇头。
李知安没有与他们争辩,只是平静地问:“若有将士,腹部中刀,肠肚外流,按我朝医法,能有几成活算?”
御医们沉默了。答案是,不足一成。
“可若是能将其清洗干净,小心归位,再将伤口缝合,存活的可能,至少能提到五成。”
李知安的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心头剧震。
她看向一名叫林祝的年轻御医,此人思想活络,不拘泥于古法,曾用蒸馏之法提纯药液,颇有建树。
“林祝。”
“臣在。”
“本宫命你,即刻组建一支‘随舰医官’队伍。你们的任务,就是研究这门技术,以及所有可能在海上遇到的疾病,如坏血症、瘟疫等。本宫会提供你们所需的一切,包括……你们一直想要,却不敢要的东西。”
林祝的呼吸一滞,他想到了那些被严令禁止的,对死囚尸体的解剖研究。
他猛地跪下,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斗:“臣,遵旨!定不负娘娘所望!”
一本名为《海症防治手册》的空白册子,被交到了他的手上。
秋风送爽,丹桂飘香。
泉州城郊,一座崭新的院落里,传出了阵阵读书声。
这里,便是大安第一所“海事学堂”的所在。
与寻常书院不同,这里没有之乎者也,没有圣人文章,只有算术、天文、地理,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杂学”。
学堂的第一批五十名学子,并非来自什么名门望族,而是从各地民学监中选拔出的佼佼者。
他们大多出身贫寒,却对数字和星辰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此刻,学堂的院长,正是告老还乡的前任钦天监监正,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他正拿着一个铜制的六分仪,教导着底下的学子如何在正午时分测量太阳的高度,以确定船只所在的纬度。
“看好了!将此镜对准海天之交,再将那活动臂上的小镜,对准日头,让日头的影象,正好落在海平面上!臂上的刻度,便是此地纬度!”
学子们一个个聚精会神,眼神里闪铄着求知的光芒。这些知识,对他们来说,比四书五经有趣得多。
而在另一间更大的教室里,气氛则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林祝和他挑选的几名年轻医师,正围着一张木桌。桌上躺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头刚刚死去的猪。
林祝手持一把薄而锋利的小刀,在另外几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稳稳地划开了猪的腹部。
“你们看,这里是胃,这里是肠,肝在右,脾在左……”
他一边解说,一边用镊子将各种器官分离开来。
“人和猪的内里构造,大同小异。我们只有弄清楚了这些东西原本的位置和模样,在遇到腹部创伤时,才知道该如何将它们放回去!”
一名年轻医师看得脸色发白,忍不住干呕起来。
“想吐的,出去吐完了再回来!”
林祝喝道,“未来的水师将士,若是肚子被划开,就指望你们把肠子塞回去救命!你们现在多看一眼,他们将来就多一分活路!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这种“狂野”的教程方式,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早朝之上,一名御史痛心疾首地出列参本。
“陛下!泉州海事学堂,伤风败俗,不堪入目!竟让学子抛弃圣贤书,专攻奇技淫巧!更有甚者,成立所谓‘医学科’,日日剖解猪狗,血腥污秽,有违天和!此等歪风邪气,若不及时制止,恐将动摇我朝文教之根本啊!”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是啊陛下,医者仁心,岂能与屠夫为伍?”
“此乃皇后娘娘所倡,实在……有失国母仪态!”
齐逾坐在龙椅上,面色平静地听着下方的议论纷纷。
他没有看那些义愤填膺的御史,反而将视线投向了武将那一列的陈泰。
“陈将军,你巡查水师归来,可有什么话说?”
陈泰早已憋了一肚子火,闻言立刻出列,声音洪亮:
“启禀陛下!臣有话说!诸位大人可知,我水师将士,出海一趟,十人中便有一二人,不是死于风浪,而是死于不明病痛!他们会牙龈溃烂,浑身无力,最后活活耗死!还有那些与海盗搏杀受伤的弟兄,一点小小的刀伤,就可能溃烂发脓,不治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