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安看得分明,那医师并没有用金疮药之类的药粉,而是先用一种清澈的液体清洗伤口,那液体似乎有刺鼻的气味,受伤的卫兵疼得龇牙咧嘴。
然后,他用烧过的细针和丝线,将伤口一层层缝合起来,最后用干净的白布包扎。
整个过程,手法娴熟,条理清淅。
李知安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缝合伤口!
这在大安,是闻所未闻的外科处理方式。
大安的医术,对于外伤,多是采用药敷、接骨等手段,若是伤口过大,往往只能听天由命。
而这种缝合技术,无疑能大大提高重伤者的存活率!
宴会结束后,齐逾屏退左右,只留下李知安。
“你看出来了?”齐逾揉着眉心,“他们是在向我们眩耀武力。”
“我看出来了。”李知安点了点头,“但他们眩耀的,不止是武力。”
她将自己在宴席上的观察,详细地告诉了齐逾。
“他们的医术,尤其是外伤处理,远在我们之上。这说明,他们不仅仅是在武器上领先,在其他许多我们不知道的领域,或许也已经走得很远。”
齐逾的脸色愈发凝重。
一个只懂打仗的莽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个既有强壮肌肉,又有聪明大脑的对手。
“他们提出的要求,是希望在泉州、广州、宁波三处港口,获得专属的贸易区,并享有治外法权和自由传教的权力。”齐逾的声音冷了下来,“这哪里是通商,这分明是想在我大安的国土上,再造一个国中之国!”
李知安也皱起了眉头,这个要求,比她预想的还要苛刻。
这已经触及了一个国家的底线。
夜色已深,皇宫里一片寂静。
齐逾和李知安相对而坐,都在思考着破局之法。
答应,是丧权辱国,引狼入室。
拒绝,则可能立刻引来对方的炮火。
大安,正被架在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朕已经命鸿胪寺的官员拖着他们了,每日陪着饮宴游览,就是不谈正事。”齐逾的手指在桌上轻轻点了点,“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我们需要的,就是时间。”李知安走到他身后,伸手按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揉捏,“只要能拖上一年半载,局面就会完全不同。”
齐逾闭上眼,享受着她指尖传来的力道与温度,紧绷的神经舒缓了许多。
“朕已下密旨给工部,成立‘船舶监造司’,由陈泰将军暂领,专司此事。”他声音放低,“地点,就设在泉州,你的万宝船坞旁边,方便行事。”
“好。”李知安应道,“我会让万宝商行的总管事全力配合。船坞里最熟练的五十名船匠,明天就可以划拨过去。改装所需的铁桦木和桐油,库里还有存货,足够先改十艘大船。”
“钱……”齐逾刚说了一个字。
“钱的事,陛下不必操心。”李知安打断他,“万宝商行这些年,托陛下的福,赚了些银子。国库吃紧,这笔钱,臣妾来出。就当是,为我大安的万里海疆,尽一份心。”
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齐逾睁开眼,侧过头握住她的手:“朕的皇后,总是在为朕分忧。”
李知安抽回手,又帮他理了理微乱的衣领:“我们是夫妻。何况,保住这江山,也是在保住我和承安。”
她的坦然,让齐逾心中一暖。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宫墙外的天空。
“明面上,朕会加紧与西边苏迪娜女王的互市谈判,将朝臣的注意力都引到陆路上去。那些老大人,只要听到丝绸和茶叶能换回战马和牛羊,就不会有精力来盯着海上的事情了。”
一场精心策划的偷天换日,就在这间小小的暖阁里,由帝后二人悄然敲定。
半个月后,泉州。
南国的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港口。
与往日的喧嚣繁忙不同,如今的泉州港,气氛有些压抑。外海那三艘巨大的黑色幽灵,象三座浮动的山,压在所有靠海为生的人心头。
而在港口一处最偏僻的角落,一座被高高围墙圈起来的船坞内,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这里,就是新成立的“船舶监造司”所在地。
福建总兵陈泰,此刻正站在一艘刚刚被拖上船台的万宝商行福船下,脸上满是震撼。
这艘船,比水师最大战船还要长出近十丈,船体线条流畅,所用的木料呈现出深沉的暗红色,敲上去,发出金石般的声音。
“陈将军,这便是铁桦木。”万宝商行的泉州总管事,一个精瘦的中年人,满脸自豪地介绍着,“此木坚逾钢铁,寻常炮子打在上面,顶多一个浅坑。为了寻它,我们商行的船队,可是往南洋深处走了三个月。”
陈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作为水师将领,对船的了解远超常人。只一眼,他就看出了这艘船的价值。这根本不是商船,这分明就是一艘没有安装武器的顶级战舰!
“好船!真是好船!”他抚摸着船身,象是在抚摸绝世珍宝。
就在这时,船坞外传来一阵骚动。
“国公爷来了!”
陈泰和总管事心中一凛,连忙迎了出去。
只见镇国公柳慎元,一身常服,却依旧难掩那股沙场带出的凌厉气势。他奉了齐逾的密旨,从北疆回京述职后,并未返回边关,而是秘密南下,巡查东南防务。
“末将陈泰,参见国公爷!”
柳慎元摆了摆手,目光早已被那艘巨大的福船吸引。他戎马一生,对战船并不陌生,但如此体量与气势的船,也是平生仅见。
他一言不发,绕着船走了一圈,时不时地用手敲敲船壁,看看结构,问得问题也全是关键。
“龙骨如何连接?”
“甲板能承受多大的重量?”
“船身侧壁的厚度是多少?”
万宝商行的总管事一一作答,不敢有丝毫隐瞒。
柳慎元越听,脸上的神情就越是凝重。最后,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总管事,缓缓开口:“这船,是谁设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