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监国以来,受其蛊惑,推行所谓新政,更改祖制,看似利国,实则动摇我大安百年之根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睿王每说一条,声音便高亢一分。
他手中的那份奏疏,被他抖得哗哗作响,上面罗列的,正是他派人精心编篡的所谓“失当录”中的内容。
他就是要趁着今天这个万众瞩目的场合,将这些罪名公之于众。
他并不指望能凭此一举扳倒齐逾,他的目的,是在新帝后的声望上,狠狠地划上一刀,在天下人心中,埋下一根怀疑的刺。
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新皇和新后,得位不正,行事不端。
随着他一条条罪状的抛出,广场上的气氛愈发诡异。
支持新政的官员们气得脸色铁青,几次想要出列驳斥,却都被身旁同僚死死拉住。
此刻,谁出头,谁就是与睿王这个宗室长辈为敌,更是将新皇架在火上烤。
睿王说完,再次重重叩首。
“臣知今日之言,必触怒龙颜。但为江山社稷计,臣万死不辞!恳请陛下,废黜李氏之后位,拨乱反正,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说罢,他便长跪于地,一副准备以死明志的架势。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新皇的雷霆之怒。
一个处理不好,这场登基大典,就会演变成一场天大的笑话和流血冲突。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齐逾,笑了。
他不是冷笑,也不是怒极反笑,而是一种近乎于看孩童胡闹般的,带着几分无奈和纵容的轻笑。
他甚至还微微摇了摇头。
“来人。”
他淡淡地吩咐。
内侍总管立刻躬身向前:“奴才在。”
“去,将皇叔祖的奏疏,好生收起来。”
齐逾的声音平静无波。
“皇叔祖年事已高,心系江山,一片赤诚,朕心甚慰。”
内侍总管连忙小跑下丹陛,走到睿王面前,躬敬地从他手中取走了那份奏疏,然后呈送到了齐逾的御案前。
齐逾连看都未看一眼,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广场上的文武百官。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每一个人,那些原本还在交头接耳、神色各异的官员,在他的注视下,纷纷垂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
最后,他的目光落回到依旧跪在那里的睿王身上。
“皇叔祖所言之事,朕,知道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象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今日,是朕祭告天地祖宗,登临大宝之日。国之大典,不议私事,不涉朝政。”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仪。
“皇叔祖既是心系江山,便更该懂得体统与规矩。其馀诸事,待大典之后,于朝堂之上,再行商议。”
“现在,退下。”
最后几个字,轻描淡写,却仿佛有万钧之力。
睿王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准备好了一切,准备好了慷慨陈词,准备好了迎接新皇的震怒,甚至准备好了血溅当场,以忠臣之名流传后世。
可他万万没想到,齐逾会是这种反应。
他蓄满力气的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方分毫,反而让自己差点闪了腰。
不怒,不辩,不解释。
只是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现在,这里,我说了算。
你的所有指控,你的所有表演,朕,知道了。
但,要不要理会,什么时候理会,怎么理会,由朕来决定。
这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具压迫感。
在全场数千道目光的注视下,睿王跪在那里,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感觉自己象一个脱光了衣服在台上唱戏的小丑,而唯一的观众,只给了他一个“知道了”的评价。
那种羞辱与难堪,比杀了他还难受。
最终,在内侍总管“恰到好处”的搀扶下,睿王还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失魂落魄地退回了宗室的队列之中。
一场足以颠复大典的风波,就这么被齐逾轻描淡写地压了下去。
齐逾的目光再次扫视全场,这一次,再无人敢有异色。
“礼官。”
他开口。
那名被吓得魂飞魄散的礼部尚书一个激灵,连忙跪下:“臣在!”
“继续。”
“是!”
礼部尚书如蒙大赦,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唱道:
“大典——礼成——”
悠扬的钟声再次响起,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正式开启。
大典终于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宣告结束。
新皇齐逾在文武百官的恭送下,起驾回宫。
李知安也在体元殿接受完最后一轮朝拜,在命妇们复杂难言的目光中,登上了皇后的凤驾。
两驾銮驾在宫道上汇合,一前一后,朝着帝后寝宫乾清宫与坤宁宫的方向行去。
卸下沉重的礼服与冠冕,换上轻便的常服,李知安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春夏一边为她轻轻按摩着酸痛的脖颈,一边愤愤不平地低声抱怨。
“娘娘,那睿王也太可恶了!竟然在那种场合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李知安从铜镜里看着自己略显疲惫的脸,神色却很平静。
“他当然是故意的。”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玉梳,慢慢梳理着长发。
“若不是故意,又何必选在今日,选在万国来朝之时?”
这一招,阴损至极。
无论齐逾如何应对,新帝后被宗室长辈当众指责“德不配位”的这桩事,都会象长了翅膀一样,传遍整个大安,乃至周边诸国。
声望受损,已是必然。
“那陛下也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了?”春夏有些不甘心。
在她看来,对这种老匹夫,就该当场拿下,打入宗人府,以儆效尤。
李知安放下玉梳,摇了摇头。
“你当真以为,就这么算了?”
她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陛下可比你想的要记仇得多。他今日不发作,不是放过,而是在告诉所有人,一只乱叫的狗,还不配打断他的大典。”
这份气度,是帝王的从容。
但从容过后,必然是秋后算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