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嫩绿的叶芽，如同一针强心剂，注入了每一个飞灵族人的心脏。
始祖圣殿内，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喜悦的抽泣声。
首席树语者木老，这位活了近三千年的老人，此刻正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浑浊的泪水从指缝间不断涌出。
他不是在哭，而是在笑，笑声嘶哑，充满了劫后馀生的狂喜。
“活了————真的活了————我飞灵族的圣树，活了！”
其他长老也纷纷跪倒，朝着杨肃的方向，重重地叩首。
他们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内心的感激。
眼前这位青衫前辈，所行的，是“创世”之功，是“再造之恩”！
族长羽擎，这位合体后期的强者，此刻也眼框泛红。
他快步走到杨肃面前，这一次，他没有行礼，而是伸出双手，紧紧地握住了杨肃的手臂。
他的手在颤斗，声音也在颤斗。
“前辈————大恩大德，我飞灵族万死难报！”
杨肃能感觉到，从羽擎的手臂上载来的，不仅仅是力量，更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毫无保留的感激与信赖。
他知道，火候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的手臂，脸上依旧保持着那份淡然，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族长言重了。我与这株九色道桐”有缘，出手相助，亦是顺应本心。”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殿顶那片新生的嫩芽，话锋一转，“不过，此树根基虽复，但千年亏空，非一日可补。接下来，还需用我炼制的九转生息土”的馀韵，温养百年，方能重现昔日荣光。”
“百年？”羽擎一愣，随即重重地点头，“百年何妨！只要圣树能活，莫说百年，便是千年万年，我等也愿意等！”
“恩。”杨肃满意地点了点头，这番话，既是交代后事，也是在为自己接下来的“索酬”铺路。
他需要让羽擎明白，自己的恩情，是何等沉重。
“前辈一路劳顿，又耗费如此心神，想必是疲惫至极。”羽擎立刻说道，“晚辈已在云歌城最顶级的琼华宫”为前辈备下了静室，还请前辈先行歇息。至于酬劳————”
他提起“酬劳”二字，眼中精光一闪。
“我飞灵族宝库之中，虽无前辈所需的灵石，但另有一件至宝，名为风神珠”，乃上古风神遗留的本源结晶，内含一道完整的风之法则”。此物对我族虽是至宝，但对前辈而言，或可用来参悟，调和九法。还望前辈————笑讷！”
风神珠！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长老们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飞灵族的镇族之宝，是族长羽擎都未曾完全炼化的终极传承之物！
他竟然愿意拿出来！
杨肃的心，也微微一动。
一道完整的法则结晶，对任何修士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至宝。
若是能吸收，对他领悟“风之法则”大有裨益。
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族长美意，杨某心领了。但此物，与我有缘无分。”杨肃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羽擎急了，“可是前辈嫌此物太次？晚辈————晚辈还可————”
“非也。”杨肃再次打断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羽擎，“族长，我与你做个交易，如何？”
“交易？”羽擎愣住了。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在“偿还恩情”，何来交易一说？
“不错。”杨肃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我救圣树，是情分”。我为你飞灵族延续千年气运，这份恩情，重如山岳。你若真想报答，便不能用宝库里的死物来衡量，那是对我，也是对你自己的侮辱。”
“那————前辈的意思是？”
“我要的，是一件对你们而言，或许毫无用处，但对我而言，却意义非凡的东西。”
杨肃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在殿内渡步。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扫过圣殿的每一个角落。
最后，他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族长羽擎的腰间。
在那里，系着一根古朴的玄色腰带。
腰带的中央，挂着一块巴掌大小、灰扑扑的鹅卵石。
那石头，没有任何光泽，没有任何灵气波动，看起来就象是路边随手捡来的、最普通不过的石头。
甚至，因为常年佩戴，表面都有些磨得油亮了。
杨肃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那块石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近乎痴迷的“喜爱”。
羽擎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看到了自己腰间那块“压襟石”。
这是他年轻时，在一次历练中，从一颗坠入虚空的星辰残骸里捡到的。
当时只觉得它触手温润，能定心安神，便一直戴着，戴了上千年，早已成了习惯。
他从未觉得，这块石头有任何特异之处。
“前辈————您是看中了这个？”羽擎的语气中，充满了不解。
杨肃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起头，看着羽擎，缓缓说道：“族长，你可知道，我修行数千年，最大的癖好，并非参悟法则，也非追求长生，而是————收藏一些奇特的石头。”
“收藏石头？”羽擎更加困惑了。
一位能点石成金的大能，癖好竟然是————捡石头？
“不错。”杨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追忆的神色，“我走遍诸天万界，收藏过星辰之核，收藏过幽冥之魄，收藏过空间之晶————但在我眼中，它们，都及不上你腰间这一块。”
他的语气，充满了真诚，仿佛一个狂热的收藏家，终于见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绝世珍品。
“此石，看似朴实无华，内里却蕴含着一种大道至简，返璞归真”的无上韵味。它经历了亿万年的沉寂，洗尽铅华，将一切光华都收敛于内。这————正是我道法中所追求的终极境界啊！”
一番话说得是云山雾罩，却又充满了玄之又玄的哲理。
羽擎和一众长老听得似懂非懂，但他们能感觉到，杨肃并非在开玩笑。
那份眼神中的痴迷，是装不出来的。
“原来————原来是这样————”羽擎喃喃自语，他看着那块自己戴了上千年的“压襟石”，眼神也变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块自己早已习惯的破石头，在前辈眼中，竟是蕴含无上韵味的至宝！
“前辈若是喜欢，晚辈————立刻奉上！”羽擎没有丝毫尤豫，立刻就要解下腰带。
在他看来，一块石头，与前辈的救命之恩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别说一块，便是将整座星辰都搬空，又何妨？
“且慢。”杨肃却抬手制止了他。
“前辈还有何吩咐？”
“如此至宝，岂能白拿？”杨肃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救圣树，是情分。你赠我此石，是缘法。我们之间，算是两清了。从此刻起，我杨肃，不再是你的恩人，你羽擎，也不再是我的债务人。我们之间，只是一场公平的交易。你，可愿意？”
两清了？
一场公平的交易？
羽擎彻底懵了。
用一座即将复兴的圣树，换一块路边的石头————这叫公平交易？
他看着杨肃那双清澈而认真的眼睛，心中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
他明白了。
这位前辈，是不想让自己背负着“恩情”的枷锁。
他用自己的方式，维护了自己，乃至整个飞灵族的尊严。
这份胸襟，这份气度————
羽擎的眼框，再次湿润了。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解下腰间的玄色腰带，双手捧着那块灰扑扑的鹅卵石，高高地举过头顶。
“晚辈————愿意！”
“很好。”
杨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走上前，从羽擎手中，接过了那块————沉寂了多年的九华道果。
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道果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亲切感与归属感，传遍全身。
他的道花，在丹田气海中，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灿光芒。
他成功了。
他拿到了第三枚九华道果。
他将那块“石头”小心翼翼地收入袖中，仿佛真的只是收藏了一件心爱之物。
“交易既成，我的事，也办完了。”杨肃对着羽擎微微颔首，“圣树后续的温养之法，我已留下一道玉简。此后，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
“前辈！”羽擎急忙上前一步，“您————您这就要走了？不多留些时日，让我飞灵族尽一尽地主之谊吗？”
“不必了。”杨肃摆了摆手，身影已化作一道青烟，缓缓消散在圣殿的光芒之中。
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话语，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
“我杨肃，从不欠人，也从不喜人欠。”
圣殿内，久久无声。
羽擎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还残留着杨肃接过石头时的馀温。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腰带，又看了看殿顶那片生机勃勃的嫩芽，心中五味杂陈。
他失去了一块戴了上千年的破石头。
却为整个种族，换来了一片崭新的天空。
而杨肃，早已在万里之外的虚空中。
他拿出那枚灰扑扑的道果，脸上露出了压抑许久的、畅快的笑容。
“第三枚————到手！”
他不再停留，选了一个方向，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了天空尽头。
无尽虚空中，杨肃的身影如同一道离弦之箭，撕裂着一道又一道空间壁垒。
他没有选择任何固定的航线，进行着无规律的空间跳跃。
每一次穿梭，他都会改变方向，将自身的气息彻底融入周围混乱的虚空乱流之中。
这是他身为“猎人”的本能。
在收获猎物之后，第一要务，就是立刻、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确认身后没有任何追迹的痕迹，他才在一片荒芜的死寂星域中停下脚步。
这里，是一颗早已失去所有生命气息的巨大陨石，表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撞击坑，在遥远星辰的冷光下，反射着死气沉沉的幽光。
杨肃盘膝而坐，没有立刻开始修炼。
他先是布下了十二座“隐匿幻杀阵”，这是他从圣城得到的阵法。
一旦激活，不仅能屏蔽天机，更能将任何闯入的敌人，拖入无尽的杀戮幻象之中。
做完这一切，他才终于放下心来，神识沉入了自己的丹田气海。
眼前的景象，让他都为之摒息。
他的丹田，早已不是一片简单的气海，而是一片广袤的、混沌色的星空。
在这片星空的中央，那朵由两枚道果融合而成的道花，正静静地悬浮着。
而此刻，在它的旁边，那枚刚刚到手的、灰扑扑的九华道果，正散发着强烈的、想要融入却又被排斥的悸动。
三股同源却轨迹各异的本源力量，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极其不稳定的三角平衡。
“该开始了。”
杨肃心念一动，神识回归本体，双手缓缓结印。
他并非要强行融合，而是要请出他真正的、最根本的依仗那片存在于他识海深处的起源灵田！
嗡—！
他的眉心，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下一刻，一片散发着无尽生机的翠绿光芒，从缝隙中缓缓升起。
那是一片只有巴掌大小的、悬浮在空中的————田地。
田地之上，土壤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玉色，九种不同颜色的光晕，如雾气般在土壤表面缓缓流淌。
这，便是他所有能力的源头起源灵田。
“以我神魂为引，开辟一方天地！”
杨肃低喝一声，将那枚灰色的九华道果，从丹田气海中“取”了出来，用神识包裹着，轻轻地，放在了起源灵田的中央。
就在道果触碰到灵田土壤的瞬间，异变陡生！
整片起源灵田，仿佛沉睡的巨龙被唤醒，猛地一震！
那玉色的土壤，瞬间爆发出璀灿到极致的光芒，九色光晕化作九条小龙，疯狂地朝着那枚道果缠绕而去！
而在丹田气海内，那朵原本静默的道花，也仿佛受到了感召，猛地绽放开来，一道道混沌色的光丝，跨越了空间的阻隔，与灵田中的道果遥相呼应！
一场，只在杨肃体内进行的“创世纪”，拉开了序幕！
在起源灵田这个“温室”里，九华道果不再是冰冷的本源结晶，它仿佛被唤醒了生命的种子，开始疯狂地吸收灵田中那无穷无尽的九色本源之力。
它表面的灰色石壳，开始寸寸碎裂，露出了里面九色流转、璀灿夺目的本体o
而在丹田气海中，那朵道花，则象一位慈母，不断地用自己的力量，去梳理、安抚道果暴走的能量，引导它与自身产生共鸣。
杨肃的神识，则化身为一位最勤劳的农夫，在这片方寸天地间，不断地耕耘、调和。
他时而催动灵田，加速“肥料”的供给；时而安抚道花，稳定“母体”的情绪；时而亲自出手，将那些过于狂暴的能量，梳理成最和谐的溪流。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
杨肃的身体，在陨石表面剧烈地颤斗着。
他的皮肤下，时而亮起金光，时而浮现水纹，时而燃起火焰————九种法则的力量，在他的肉身中横冲直撞，仿佛要将他撕裂。
但他始终死守着灵台的一点清明，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场内部的“创世纪”之中。